有些东西永远无法安放

【一】

七天前满身风雨从学校归来。

七天后我突然失去生存的所有意义和目的。有时候时间就是这样。它让你感觉自己确然存在着，它又让你感觉自己已经死去了好久。久到可以让你忘记曾经跳动的一切。

我必须为我的继续生存而付出代价。是这样的。活着有时候总是需要不停地失去一些什么，产生错觉，并以此来证明自己还有知觉。

所以我知道你为什么活着。你渴望得到，得到的让你感觉无比美好。因为当所有的美好都被尽数摧毁时，你会感到疼痛，甚至就此灭亡。你渴望得到，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和目的。

但是现在我却并不渴望什么。站在一个微妙的角度，透过时间狭小缝隙，无比慵懒地看着我已经拥有的一切，一丝一丝地流走不见。

我像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大财主。站在河边，从兜里掏出白花花的银子，然后打起了水漂。看着银子一点点沉入水底消失不见，我嘴上是放荡的笑，并且乐此不疲。

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底气。面对时间的流逝和灵魂的消沉，仍然可以将一日三餐心安理得地持续下去。

这让我感觉好像一切都没有尽头。好像这个夏天里肆意膨胀的温度。这是最让人可怕而又无能为力的。看上去你只能等待，等这所有的一切都达到一个临界点，然后在某一个安静的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响声。

“呯！”

像这样。灵魂和时间一起同归于尽。

【二】

疯狂也是生存的一种方式。所以疯狂也是需要代价的。

我现在没有疯狂的资本。但我可以幻想。将自己置身于一种完全免费不计成本的幻想之中。并且可以实现资源共享。

2015年6月的某个夜晚。繁星如水。晚风习习。

昱、文和我在男生寝室的三楼，靠着阳台，满脸夏风得意地畅谈着自己幻想的未来。

其实那个夜晚，整个世界的基调对我来说应该是悲伤的。虽然没有悲痛欲绝，但至少悲痛欲哭。

简直像小说里描写的一样凑巧。

那天晚上下晚自习，昱对我说，走，我带你走另一路回寝吧。我知道那条路。不过我很少往那边走。也很少有人往这边走。与马路只有一道围栏之隔，翻过去就是海阔天空天大地大。但作为一个好学生，我在第一时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边靠近学校的边缘，所以很安静，只有马路上的霓虹灯蔓延过来暗沉的灯光。

昱说他很享受这里安静的空气和辽阔的夜空。我抬头看了看。嗯，有星星的夜晚很美。

然后我低下头看着前面。其实我在想我真不该低下头的。夜空这么美你为什么要低下头呢？你该一直仰着头并且保持这个姿势回到寝室的。然后你可以洗洗睡觉的。早上起来，阳光灿烂，歌声嘹亮。

但是我低下了头，我看着前面，两个白色校服的身影走在前面，与周围漆黑的夜格格不入。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女生背着包与男生肩并肩地走着。走得很慢。夜这么黑我还是看清了。我看到了什么。我最亲爱的小燕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和别的男生肩并肩慢悠悠走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心如刀绞。

指甲刺入我的掌心。我有点后悔上午没有把它剪掉。你明白那有多痛。我实在不想多说什么，也不想再多看一眼。

昱在我身边没有说话，却欲言又止。直到我们擦肩而过。

我说，如果不是前几天我们已经分手，相信我，我会把那个家伙踩在地上，然后在他脸上使劲转几圈。

回到寝室后昱问我，你没事吧。

我笑了，哈哈，我可能怎么会有事呢，好兄弟我可真得感谢你，带我破天荒地走这一条路。

昱有些尴尬，说，要是我知道死也不会让你走这边。

我可真得感谢你让我明白一切。我说。

我重重地在栏杆上踢了一脚。

几乎歇斯底里地喊，去你妈的！去你妈的爱情！

昱说，你要过得比她更好。

我说，对，我要过得比她更好。

可我真的很想把眼泪流下来，真的很想。我还是笑了。

接着文和建也走过来安慰我。没什么，我说，生活还得继续，我才不会要死要活。

然后我们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说到自己的未来和梦想。

昱，文和我三个人有着一个同样的梦想。那就是出一本书。

我说我们早晚有一天要出一本属于自己的书。而且那一天并不会太遥远。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赚了银子，就背着包满世界跑。

昱说，我要一个人走遍所有我想去的城市。特别是俄罗斯与满洲里交界的那个小镇。

文说，我要用相机拍下在路上遇到的所有时光和路人。当然要是有全套设备就更好了。

我说，我要拉着我爱的人的手，游遍中国所有的古镇。先从乌镇开始。还要去西藏。

我仍然相信着爱情的美好。以及一切美好的东西。比如远方和梦想，比如行走与疯狂。

我们要把最美好的愿望留在最美好的时光里。我们愿意用尽所有的青春去证明它是成立的。

你知道的。这比证明柯西不等式要难得多。但我们想要试一试。

【三】

远方和故乡，都是灵魂最好的归宿。一个栖息在生命的虚空，一个守候在时光的尽头。

补课的时候同学说他有一个宏伟的计划。

他要骑着山地自行车，把这个城市绕一圈。从一个乡镇，到另一个乡镇。每时每刻都在路上，遇见不同的人和风景。

已经打算准备好食物，水和帐篷。累了就坐在草地上，用手枕着头躺一会儿。阳光洒在脸上。傍晚时候看夕阳慢慢下沉，霞光湿透街道。晚上可以在帐篷里看繁星如水，看闪烁的夜空包裏世界。

想象中的一切。单纯而美好。有一种原始纯粹的冲动。因为我们如此热烈地爱着这个世界，所有的疯狂与冲动都让我们相信，远方有一种神秘的魅惑。

但是他妈妈喊他回家吃饭。所以后来他只好回家吃饭。宏伟的计划永远成为计划。

那个时候我正在写一篇小说。关于小蜜蜂和小燕子的故事。

仍然陷在一段往事里不可自拔。我想用尽最锋利的文字去刻下些什么。为了忘却的纪念，却留下更深的刻痕。某一个瞬间感觉自己会就此灭亡。

有时候我们在朋友面前笑得没心没肺，说那又怎样呢？反正又不会死。

有时候我们在某个安静的夜里哭得撕心裂肺，说又能怎样呢？还是忘不掉。

小说写完后小燕子对我说，我全部看完了。

我说，我就是写给你看的。

她说，你知道我一定会看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你还是恨我。

我说，没有。没有空了。

她说，原来连恨我的时间都没有了。

她说，这个世界没有人懂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我说，你该出去走走。不要老窝在家里。放假后我请你吃饭。

她说，再看吧。

她说，早点睡吧，不要熬夜，明天还要上课。

我说，我想说什么，我想说可我不能说。

我说，晚安。

当太阳下山月亮就该上来。当春天转身花朵就该凋谢。当你说完晚安你就该沉睡。当一个人再也见不到另一个人，那就该忘记。

放假后我去找她吃饭。她说出去走走就行，我说好。

我来到她家楼下等她。一小时二十三分十六秒。我发信息给她，但是没有人回。我打电话给她，但是没有人接。

我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缓缓地流淌出血一样的光芒。

我说，你够了吧。你该走了吧。

我沿着无比熟悉的街道往回走。

这座城市在黑夜苏醒，我站在白天往外走。转身的时候，我看见霓虹灯肆意的笑。眼泪掉下来，我用完一整条街的慌张。

我想，有些东西还没有完全消散。而你再也不会来了。

那一刻整座城市变得无比陌生。穿流不息的车流和人群跟我没有任何瓜葛。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从一个记忆到另一个记忆。

那一刻我突然喜欢上这样一种感觉。漫无目的地行走，走到没有人认识自己的远方。

一小时八分，我发现自己回到原点。其间她发来信息向我解释。

她说，真的对不起，你不要靠近我，我是刺猬，老是伤害你。

嗯，有道理。我说。

我想起曾经对她说过的，真的很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一切都会重新开始。想出一本自己的书，等我赚了稿费，就拉着你的手，带你去乌镇。想起那天晚上，三个家伙春风得意地说着自己关于远方的梦。想起同学生死不明的宏伟计划。

她说，你不要靠近我。我是刺猬。

我说，嗯，有道理。

【四】

七天前我满身风雨从学校归来。

其间有一个几近疯狂的想法，背上包，即刻出发，说走就走。漫无目的地穿过每一座想去的城市，享受在路上的感觉。

七天后我突然失去生存的所有意义和目的。

那天晚上做了个梦。梦里霞光四溢，祥云飘飞。

上帝站在云端，面目慈祥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上帝问我，如果一切重新开始，你会怎样选择？

我说，我想要一颗无处安放的灵魂和一颗流浪的心。

但是，上帝太坏了。

真的太坏了。

他竟然在前面加上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