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你第一次写文章时的样子吗
往日如风,却免不了记忆的缠绵痴稠。只是再过浓烈的清酒溅在衣上,那灼黄的印记与醒人的气味,经过漫长的日光与凄厉的寒雨,也伴着衣裳色彩的黯淡而慢慢消褪,踪影全无。亦如我们目前心间的点滴旧忆,随风飘逝,散入时间。 却是第一次的光影,隐约仍存心中,随年轮的扩展,怀念趋深,而更清晰地呈现眼前。我们终将懂得“历久弥新”的含义,确不是文人墨客的无端造词。 思绪飞舞,向那久远的飘渺去处前行。忆起无数的第一次,无数的年少情结,多半的幼稚,夹杂着些许期盼…… 第一次写文。那一定是手、笔、纸的亲密接触,没有无端的悸动,没有快意的挥舞,有的只是一个年幼孩童对于“威逼”的无奈与沉郁。不似我此刻在键盘上灵动敲打的声响,应着叮当作响的黑白按键,弹起按下间在屏幕中蹦跳出一个个标致可人的文字。 是母亲的“威逼”还是“利诱”,已然记不清了。写作动因,不是畏惧母亲的几声呵斥,便是为母亲许诺的白色冰淇淋,或者兼而有之。成年后,我会说任何东西都抵不了“尊严”,我不会因为任何事物去做自己不喜欢、不愿意的事情。儿时的我却管不了那许多,一个冰淇淋便是那刻最大的梦想! 母亲让我写,我便不得不写。写什么?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她又能要求什么?日记。几多无奈。 那时的我,都不知道“作文”是个什么东西,哪懂“日记”何方神奇。母亲一反常态,显露着世间母亲都多少保有的慈爱神色,缓声耐性地解释:“日记呢,就是记录一天生活的短文。” “啊?短文?”我迟声应着。 “嗯。”母亲对我的应答表示欣慰。 “可是……短文又是什么?”我怯怯地问,却丝毫不期待答案。因为我了解自己的母亲,她通常只有一次性的耐心。 “写!写你今天都干了什么!”她说道。 使劲想了片刻,我终于会意,面对母亲板着的脸庞傻傻一笑。红彤的小手紧握着奶奶为我削好的铅笔,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地慢慢写着,像雕刻师那般落刀无回的谨慎。因为我知道,若字歪扭,逃不了本撕从写的恶令。 “傻孩子!”母亲娇嗔一句,走回内屋。 几秒之后,传来电视机的爽朗笑声,分不清是电视在笑,还是电视剧中的人物在笑。电台兜转,突有我最喜爱的声音——憨傻的八戒大声嚷道:“猴哥,你等等我呀!” 我倾耳细听,确只有一声。因为母亲已换了台,瞬间把未发声息的“猴哥”抹杀。从那刻起,我明白了“母亲”是比“如来佛”更可怕的存在——因为“如来”也只不过是压住“猴哥”500年而已。
写完,我高兴地拿去给母亲看。母亲开始还是喜滋滋的,可能是刚才看的电视剧有趣的关系;顷刻,眉头皱起,把我递过去的纸笔一同摔落。确实是“摔”,像极我曾看过邻居夫妻吵架时摔碗的动作。用力不轻,但铅笑自重很少,木质结构中又隐有一分弹性,笔落地后,弹起两次,又滚了几圈,数秒过后才纹丝不动,僵死过去。 那纸却更加不听母亲的话,在空中飘啊飘,甚至凌空翻了几个跟头,好像它比孙猴子还牛!快落地时,似是畏惧母亲怒起将它撕毁,用尽最后一点劲力,啾一声儿钻入床底,躲藏起来。 母亲不吃这套,命我把纸笔拾起,再次送入她的手中。随即说着:“你这是写日记吗?!你这是‘流水zhàng’!” 我那文中写道:“早上八点,我吃完早饭。奶奶带我出去玩啦!中午,我吃了奶奶做的炒鸡蛋。下午睡觉。晚上,奶奶给我煮了玉米,好吃。” 大致内容便是如此,而我也从母亲的教诲中明白了“流水障”的意义。多年之间,我一直以为母亲当年口中的“zhàng”声为“障”字。“流水障”也直解为“流水的障碍”,即是说,我的短文词句像溪水中的小石,河流中的杂物淤泥那般阻碍着行文顺畅。 直到最近两年,当我再忆起这个词时,才恍然悟出原词——流水账。 母亲自是不止一次的“逼迫”我,但数次后的效果也未见起色,迎来的自然是母亲的倦怠与苛责。确实公道的说,哪怕是对于自己的亲生骨肉,她的耐性也是极其有限的。 八岁不到,随着父母的离异,我终于从母亲的魔掌中挣脱出来。父亲也曾离我而去,到外地打拼挣钱,却是带回个“后妈”予我,再后与她搬出居住。与奶奶自始至终的相依为命,不舍不弃,成为我心存良善所有希冀。 母亲的离开,并没有使我不开心,至少表面上似是如此。只在偶尔在将与母亲见面的前一天,满是愁容,脸上显现着不应属于孩童的忧郁神情。 但,当某个六一儿童节到来,于放学时刻看到在门口喜滋滋地等候孩子的妈妈们,看到那些孩子们亦喜滋滋地奔跑向妈妈怀抱的时候;当我走过校园,无意间听到某个班级的音乐课上响起“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的时候,我是否也会快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低声抽泣呢?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无妈的孩子像个草! 我是草吗?我是草吗! 不字未出口,泪水已打湿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