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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不武(中):大雅久不作

2020-11-26 11: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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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7835字,阅读约13分钟

《城市秘密》作者:一大碗 / 设计:徐世明

编辑:大倾城、尤可 / 摄影:子夷、王叔

插画:青征魚QZY / 特别顾问:仲向平

部分老照片提供:章胜贤

特别鸣谢:孙峻、汪大川、周刃、蔡芫

及所有贡献城市记忆的网友

之前城秘推的《环城西路20号》像一颗深水炸弹,炸出了很多与老先生们相关的后人,他们通过评论向前辈致敬,向我们传递消息。这些后人有的还在文化领域深耕细作、成绩斐然,有的则进入了战天斗地的广阔世界,进入和父辈们完全不一样的工作领域,当工人、当职员,但无论他们干什么,他们依然保持了对文化的敬畏、对收藏的爱好,书法绘画是他们生命里抵抗粗粝摩擦的倚傍。

在他们眼里,曾经的大师褪去光环,变成和颜悦色的老人家,变成愈行愈远但永不会忘的背影。

有的网友问我们20号里平英阁的过往,有的则在意朱家济先生的日记去向,有的还提醒我们,环城西路不止20号有故事,其他一字儿排开的青砖洋房一样蕴含了当年的风云际会。从一点到一簇,武林不武,传承有序。这些房子和曾经住在里面的大先生们,赋予了杭州别样的精神气质:他们在上下五千年中,为杭州守住了文化之根。

文中人物表:

蔡竞平(1892-1962):电政街6号平英阁原主人,杭州电厂厂长蔡 芫:蔡竞平的孙女,目前在国外孙永乐:省文管会办公室主任、浙江省图书馆副馆长孙峻:省文管会办公室主任孙永乐之子孙岩:省文管会办公室主任孙永乐之女周刃:省文管会干事周中夏的儿子,现浙江省文物鉴定中心副主任郦家骃:省文管会副主任郦承铨之子汪济英:文管会干事,前浙江博物馆常务副馆长汪大川:文管会干事、前浙江博物馆常务副馆长汪济英之子城秘王叔:文管会干事、前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王士伦之子

很多年后有人想起平英阁,那“一楼的玻璃门特别厚,开关门时沉甸甸的”。这栋中西合璧的青砖洋房在初建时,极大地耗费了主人的心力。眉清目秀地滋养了主人一家一年多后,又孤苦无依地直面了进城的日本人;等抗战结束人生只若初见地盼来了旧主人后,又在解放后1953年,以五万元的价格被主人卖与新政府。在欣欣向荣的建国初期庇护了浙江省文物管理委会员数十位大先生,重新焕发了自己幽静娴雅的气质后,又遇到了剧烈的时代风暴。到1969年,省文管会全面撤出环城西路20号,由军管会接管,当时省文化局系统的一个大批判组进驻20号。

▲当时的平英阁和1979年种的香樟树。图片由仲向平老师提供

“1978年,省文管会恢复建制,搬回20号。1979年,20号大门两侧各造了两层楼房,北侧是考古所,南侧是文物商店办公室及收购处。此时老文管会中王士伦、朱伯谦、牟永抗任职考古所,金祖明任职文物商店。20号内老文管会有8人回到老地方上班,然而物非人非,心潮起伏。1984年省文管会撤销改为浙江省文物局。1994年考古所搬出,沿环城西路改造为文物商店。1997年此处为市政府征用,省文物局、文物商店搬出,不久环城西路20号夷为平地。”这是文管会干事周中夏的儿子周刃对20号的简洁概括,平英阁和它的院落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这是一栋房子的一生,随时代沉浮跌宕,有始有终;这又是一道光,从历史的深处投射过来,照亮了一群人为家国努力的方向,筚路蓝缕、代代相承。

先来看看房子最初的主人。

平英阁主人蔡竞平,吴兴人,清华大学校史馆至今有他的一席介绍,天之骄子里的佼佼者,早年考取庚子赔款赴美留学,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经济学硕士学位后回国,曾在复旦大学、清华大学担任教授。1929年受邀筹备杭州电厂,投入实业,成为钱塘江边那座著名电厂的总经理。

1936年,他在环城西路电政街6号营建住所,花费一万二千元建筑平英阁,占地十八方,平英阁大门朝南,阁名从他和夫人张帼英的名字中各取一字。

早在房子建造之初,创建国立浙江大学教育系的郑晓沧,就在好友蔡竞平的怂恿下,买下了一街之隔的龙游路14号之甲,还在周边筑起竹篱隔出一片小园子。一对好友如约成为邻居。

▲1937年11月蔡竞平和好友田浩征在平英阁前留影 。图自《杭州沦陷之前后——蔡競平的70年》

然时局难测,短短一年后的夏天,“八·一四”日军第一次空袭后,杭州的天空就再没有一刻平静。时任国立浙江大学教育学系主任的郑晓沧,随浙大西迁严州,只留了一个佣人看守郑家的房子,后来空袭愈演愈烈,佣人也顶不住重压,撤离前,将屋子的钥匙,交托给了蔡竞平。

曾经雅致的小屋衰败荒芜,沿路的竹篱笆小院,被折掘成一地狼藉,任来往路人肆意践踏。兵荒马乱鸟兽四散的时节里,蔡竞平开始执拗地为好友重新修筑起围栏,还把容易损坏的竹篱笆,换做更为牢固的土墙。生活理想啊,在那个年代里是多么稀有的情趣。

照他自己形容,是“将郑宅外这片竹篱笆,视作金山卫的国防事务一样,不可放松”。

▲环城西路20号,平英阁旧照。图自《杭州沦陷之前后——蔡競平的70年》

但是时局越来越紧张,撤退前的最后4个多月里,空袭次数多达180余次。作为杭州最大的公用事业——电厂的负责人,供电不仅是民生问题,更涉及战局安保,责任之重,折腾得蔡竞平焦头烂额,无暇思虑离开事宜。蔡竞平固守下的电厂,给杭城的日间供电只停过3小时,黑暗没有过早地降临这个恐惧之都。

1937年12月22日,很多人记下了这个日子。这时的杭州,设岗的警卫已寥寥无几。市民经十一月中旬及十二月中旬两度大疏散后,杭州原三十万户人家已剩余不到十万,多数为赤贫户,或一部分有企图的人。浙江省政府主席朱家骅在力主避免“焦土杭州”、避免巷战的主张后,挥泪撤出杭州,杭州几乎成为一座没有防御的荒凉城市。

蔡竞平接到了命令,要于22日早上六时前,破坏电厂。他知道大势已去,开始给职工发遣散费。自己又进城去家中,一路上只见“打杀汉奸”的大标语刷得夺目惊心,“到了家门,已不能入内,光身出走,损失不赀”。近十点,他带着最后撤离的工作人员,一起坐车过钱塘江大桥,只见义渡码头,火光熊熊,电厂那边浓焰正在往上冲,沿途有三三两两落伍的军人,还有剩余的老百姓正扶老携幼地往大桥以南撤退。这是离开杭州前的最后一瞥了。

▲1935年杭州闸口电厂 。 图自《杭州沦陷之前后——蔡競平的70年》

下午钱塘江大桥和闸口电厂被炸毁,爆裂声巨大到到达绍兴的蔡竞平都听见了。晚上有人点火烧了军队仓库、兵营、机场存留的设施,以及城外对侵略者还有用的建筑,熊熊火光把夜空照得通红。

孜孜不倦替好友修墙,却不料自己都无缘带出平英阁的物事,这是何等反讽的事情。多年后,他在《杭州沦陷之前后》中写道:“于以见无国即无家,无大我即无小我也,虽造此墙,于郑君于我何有焉?”没有国就没家,家国情怀、坚守信义是环城西路20号最初种下的种子。

抗战胜利后,蔡竞平重新回到平英阁,并着手重组杭州电厂。杭州解放前,在地下党,也就是蔡竞平的二女一子的争取下,他们的父亲违背了国民政府下达的炸毁电厂的命令,带着工人日夜巡逻守护电厂,终于于1949年5月3日,把这座具有一万五千瓦发电能力的发电厂,完完整整地交到了人民的手中。

当晚他走上平英阁三楼,远看杭州城,万家灯火,霓虹闪烁,有泪盈眶。

孙永乐,省文管会的办公室主任,转业干部,性情儒雅,和老先生们打的交道最多,知道的事情也最多,儿子孙峻,比城秘王叔大,比王叔更顽皮,他们的家离文管会不远。

1957年11月,牟永抗在吴兴邱城遗址主持发掘。作为第一位到省文管会的党员领导,孙永乐三次前往邱城现场,还分别陪同沙孟海、郦承铨两位老先生到工地住了两夜,极大地鼓舞了发掘人的热情和勇气。在同事的记忆里,孙永乐是个真正的好人,这位文管会的大总管对知识分子怀有最深的感情。

▲郦承铨主任带着年轻的考古队员在太湖邱城。前排右--左:江仲贤(画家,后走出文馆会,到敦煌莫高窟发展)、梅福根、楼振华(后走出文管会,从事话剧演员)、姚仲源 后排右--左:汪济英、白哲士(画家,后走出文管会到王星记扇厂)、朱伯谦、孙永乐(办公室主任)、郦承铨、牟永抗、周中夏。图片由汪大川先生提供

当年孙永乐再三嘱咐儿子:20号里三层的那幢小楼不能进去玩,里面都是文管会的委员老先生。孙峻可不管。

那时,孙峻刚开始集邮,郦承铨老先生有个习惯,收到信后把邮票剪下,压在台板下。于是他就经常去看看。郦承铨老先生个子不高,容貌清癯,让他记忆深刻的是老先生下巴上的那一把胡子,虽不长但非常飘逸。

▲郦承铨先生像

“老先生非常支持我集邮,说了很多集邮的好处。我这耳朵进那耳朵出,眼里瞄的是台板下的邮票,于是老先生就抬起台板让我自己拿。我是老实不客气,有几张拿几张。到手后就高兴地跑了。”

有一阵子,孙永乐看儿子太顽皮了,就鼓励孙峻看小说。尽管小伢儿成天调皮捣蛋,书却对这群浸泡在文化人身边长大的孩子们,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孙峻是又看又拿,管图书的是陈训慈老先生,民国时期就是浙江省图书馆长,拿了几本书他一清二楚。于是孙永乐不是在家里找书送回,就是在工资单里扣书钱。

那时候的老先生,常常是外表不苟言笑、不谈个人,内心却很柔软的。孙峻的妹妹孙岩尤记得一段与沙孟海先生的特殊记忆:

“具体是一年我忘了,好像是初冬,天黑得早。那天刚黑不久,我在房间里看见有个人影走上阳台,我起身刚想去问是谁,父亲已从他房间一步跨出,赶紧打开门,我一看是沙孟海伯伯,只见他俩点了一下头,进了父亲的房间后,就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父亲开门,让我进屋。我进去一看,桌子上已铺好纸,笔墨砚台全备齐了,父亲说,小岩你拉纸。那次沙伯伯写的是大字,每写一到二字,我就拉一下纸。这天沙伯伯兴致很好,写了好多张,以前很少见沙伯伯笑,但这次很难得看见沙伯伯笑了,可能是动乱后第一次拿笔写字吧。

自那次后,隔三差五的晚上,沙伯伯就会来写字。每次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将房门半开,沙伯伯悄悄地来,到了以后就直接进父母房间。前一天父母肯定会磨墨,磨上一杯子,有时我也进去帮忙。

就这样,一直到后来大环境渐渐好起来。有一次沙伯伯对我说:‘写一张?写什么呢?’我说:‘我想要,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好,这好。’写好后,沙伯伯在落款处停了一下笔,写下‘女弟子孙岩’。居然称呼我为女弟子,我好高兴!沙伯伯也很风趣,有时落款会写‘世妹孙岩’。”

▲沙孟海先生赠送孙永乐的书法:风展红旗如画

▲汪大川,善素描,喜书画,被父亲禁止参加博物馆的招聘考试(父亲当时是考官)后,他去当了工人

汪大川,文管会干事汪济英的儿子。在大川描述里,父亲汪济英身上那种“老干部的风骨”里,带着一点近乎“不近人情”的正直。

汪济英出生在开化的乡绅家庭,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经历过炮弹落在眼前九死一生的瞬间,军人的严谨和纪律性始终留在他的血液里。复员后分配到文管会调查组,跟着组长沙孟海,开始研究田野考古。从此这个年轻人被吸入另一个世界。

▲汪济英先生像。图片由汪大川先生提供

一开始,过惯了雷厉风行的军旅生活,这位满怀憧憬的热血青年,一下子被放进慢慢悠悠的文物堆里,面对着一群慢条斯理的老先生,浑身不得劲儿,总想着调换单位。好在沙孟海耐着性子劝导,“你到其他单位去,也需要知识,没知识不行。但你在这个单位,就能学到很多东西。”话听进去了,心也就静下来了。

就这样,他与沙孟海共用一张双人办公桌,面对面工作了十年,还习得一手沙翁好字。沙孟海先生曾讲过一件轶事:“1958年大鸣大放,在路上碰到省文化局某领导,他问我怎么写那么多大字报啊?我说我没写过啊。领导让我自己到院子里去看看!一看果然,墙上的大字报和我字迹极像,仔细看了发现是汪济英写的。”

尽管后来,汪济英被调入浙江博物馆,他与沙孟海仍然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

那时候郦承铨是副主任,主要搞地面工作。在他带领下,后来这批干事,包括王士伦、牟永抗、汪济英等人在内,分批到北大考古培训班学习,上课的都是名师,夏鼐、郭沫若也在其中,相当于考古的黄埔军校。

1955年,良渚荀山北侧朱村兜村民倒卖古玉的事传到了文管会这里。刚从北大考古训练班学成归来的汪济英,被派往现场查勘。那时候别说没有汽车,连路都没有,汪济英从莫干山路旁的余杭塘河坐船,一路进到良渚荀山村脚下。

第一次去,村民告诉他这些黑陶片都是从一口池塘底下发现的,汪济英从村民手里收来了大大小小的物件,有的还乌黑发亮,色泽鲜艳。第二次去,他一呆就是一个星期。没有资金,也没有帮工,在条件非常困难的情况下,汪济英和另一名干事党华小范围进行挖掘。这是解放后对良渚遗址的首次发掘。

最早的钱山漾遗址、马家浜遗址,汪济英都是第一批进入挖掘的人。可惜后来他被调去研究书画,成为浙江博物馆历史组副组长。又辗转调换了很多岗位,领导叫干啥就干啥,甚至被派去下乡搞四清运动。河姆渡试掘,是他最后一个野外考古任务。

“所有的考古笔记,全当废纸卖了。”

在大川记忆里,父亲不仅几乎从不提这些,更规避着一切可能触犯原则的事情。不参与社会上的文物鉴定、家里也不搞收藏、禁止儿子参加博物馆的招聘考试,甚至一再回绝《钱江晚报》、《新华日报》的采访。“我就是个打杂的。”汪济英总结。

但很多很多年后,大川才意识到,那些父亲从未提起的故事,是多么珍贵。

1984年4月的一日,汪济英骑着自行车到浙江医院看望术后不久的沙孟海。一见到他,沙老就用颇为浓重的宁波口音开着玩笑招呼道:“歪乖来,我当太监来。”声音依然洪亮。

那日,两人长谈许久。告别时,沙老突然郑重地对他说:“服从工作需要是好的,但人的一生精力和时间有限啊!‘胸中书要多,案头书要少’,这就是古人所说在治学是要处理好博与约的关系。希望你今后要有一个努力的方向,有无成果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没有虚度人生。”

直到步入耄耋之年,汪济英依然感怀沙先生,尊其为师。

▲沙孟海先生1988年元月7日在龙游路居所(现为沙孟海故居)

1953年,郦承铨已进入文管会工作3年,虽然受到邵裴子赏识,却一直觉得在书画鉴定方面难觅知音,曾在日记中感叹:“每论此事令人思朱馀清。”这也成为朱家济(馀清)加入文管会的契机。

同年年底,得知朱家济调浙已定,小休数日即来,郦承铨为之狂喜,立刻着手开始为好友找住处,还亲自拜访郑晓沧先生,请他让出靠西两间房,这才找到一处不错的住所。从故宫博物院调来杭州的朱家济开始全面负责浙江地面文物的保护维修,成为当时浙江省唯一一位国家文物局鉴定委员会委员。

这年夏天一个周末的晚上,郦承铨夫妇带着儿子邀请朱家济夫妇夜游西湖,朱家济还带了箫,手划船上不时传出优雅的箫声和昆曲的调子。两家人的友谊如伯牙子期。

也是当年,郦承铨被任命为省文管会的副主席,又负责整理西湖博物馆历史文化部,这个部是浙博的前身,当时还圈养了不少动物,陈列室也多是自然标本,历史文物藏品少得可怜。郦承铨毅然将自己珍藏数十年的一批原老残游记作者刘鄂收藏的甲骨(刘鄂出版了中国最早研究甲骨文的专著《铁云藏龟》),以象征性的价格让给了文管会,填补了浙博商周文物的空白。他对儿子郦家骃说:“现在我负责分管博物馆工作,这些甲骨文博物馆没有,而我个人却收藏着,这不合适,应该让博物馆收藏,使更多的人能看到。”

2004年全球第一次甲骨拍卖,20片甲骨拍出了5280万元的成交天价。当年传统士人,为家国着想,穆然清风,让后世之人仰其后背,想其风神。

▲朱家济先生像

郦承铨善画,朱家济善书,两人珠联璧合,讨论问题时也最默契,友谊持续到郦老去世。郦老的女儿犹记得,1968年父亲因为“你是特务,你儿子是现行反革命”等批判语忧郁而终,告别之日冷冷清清,回家后姐弟围坐母亲身边,忽听敲门声,“是朱伯伯抱病来悼念亡友、慰问亲属,他是父亲去世后唯一来慰问的友人。”

在郦承铨唯一留存的日记里,还有一个人的名字时常出现,那就是沙孟海。尤其在1965年春天,住院的沙先生几乎每天晚饭后,都会跑来与郦承铨相谈,呆上半小时一小时。估摸沙老是医院憋得闷了,出来散散步。交往如此密切的两人,恐怕也没想到,双双作古多年后,世间还谣传他俩因《富春山居图》剩山卷归浙而引发的风波与传闻。

2019年中秋前,城秘王叔听闻朱家济先生1950-60年代的工作日记、笔记藏在浙博仓库,他随之前往翻阅。

▲朱家济先生的日记

▲朱家济先生的手稿

每本笔记都记得密密匝匝,所记无非三样事,一政治学习、会议纪要,批评与自我批评;二浙江省地面文物的保护工作,天天记账,运筹如何用最好的方案修复地面文物,比如宁波的保国寺;第三就是抄写古籍。笔记里鲜少记录自己的生活。

非常珍贵的是,1962年的夏天,朱家济在莫干山上住了三月,我们才从字词的缝隙里窥见了朱老的日常生活:量血压、打太极、吃饺子、睡午觉。“饺子是猪肉冬瓜韭菜馅的,个大皮薄,19个管饱。”

朱老乐天达观,在王叔的印象里,先生个子高高的,头又大又长,却写得一手俊雅的行楷,王叔说,当时孙永乐评价朱家济的字是会笑的,这个评语给了他很大的震动。

而王叔的父亲王士伦也似乎从这些日记中走出,之前不太理解他的儿子,今天正在做着和他一样的事情,用一腔的热情,在传承和记录杭州的城市文化。

1953年,平英阁被政府用作了文管会的办公场所,汪济英在小院里种下了两棵香樟树,“那时夏天很热,大铁门被太阳烤着,像个蒸笼,所以我种了香樟,凉快很多。”

第一个搬进去住的是王士伦一家,陆陆续续,工作人员们携家带口都住了进去,当时没有保安,住进去权当作文物的安全保障。

后来文管会并购了西面的一座小平房,门这才朝西,成为“环城西路20号”。至此,这栋小屋告别战火纷飞的年代,终成了城秘王叔和生活在这里的大家熟悉的模样。

大川至今还能回忆起墙门里的分布,他家住在院子西南角,王叔家住在院子东北角。王叔家这一排,从东到西依次住了黄涌泉、冯信敖、梅福根、周中夏、姚仲源等好些户人家,后来还住进了叶红红。这个美丽的女子,城秘后面还会有她的故事。王叔的妹妹王牧就出生在这个院子里,她继承了父亲的志向,成为全国青铜器研究专家。

院子的大门没有开在正中间,因为西北院墙边有一片毛竹林,春天院子里的人还会挖笋吃。进门左前方,可以看到葡萄架,沿入文管会的过道,通到三层的平英阁主楼小洋房。印象里葡萄架总是有点斜,最早是用竹竿撑起来的,数十米距离用毛竹在道上搭起了竹架,竹架的开端是一大紫藤,然后就是葡萄,后来竹子烂了又用了砖墙。

▲当时的葡萄架。 图自汪大川先生

据说葡萄品种为奶油葡萄,由绿慢慢地透明起来,颜色也转成淡淡的黄,架子上果实累累地挂着。最好的葡萄是在架子的东端,小小的紫葡萄,虽然小,但很甜,尤其成熟时,颜色紫得像黑珍珠,好看还好吃。

关于这里的葡萄,网友“范存璋”也在留言里写道:“院子中间葡萄架上的葡萄,是珍稀极品玫瑰葡萄,颗粒不大,但入口后满嘴玫瑰香,令人赞不绝口。它是从北京故宫后花园引种的。”看得人口水横流啊。

▲偷吃葡萄的孩子,插画:青征魚QZY

除了葡萄,每到一个季节,文管会里都有应季的水果。最早的是樱桃,果树在小楼西南侧的墙前,可惜只有一棵树。那时候除四害,麻雀疲于奔命,无暇顾及。于是酸酸甜甜的櫻桃,是孙峻一年中最先吃到的。

之后的水果,都在夏秋之际。进文管会大门的北面,有一棵罗汉松,到季就有罗汉果,由青转红,再转紫色,这时的罗汉果最甜。平英阁西侧墙外有三棵高大的梧桐树,毎到秋天,梧桐树开花结果,果实长在小船一样的叶子上,炒后吃可香了。

夏天晚上乘凉时,几个小孩子最开心的是听汪济英讲聊斋的故事。葡萄架下面是一出土的破木棺。孙峻还记得,每次听故事,他一定要面对这条小道才放心。“毎到故事里有鬼的时候,我的眼晴就盯着小道,说来好笑,越是害怕越是想听。有时风吹过紫竹林的声音让我混身汗毛直竖。”听到后来,汪叔叔周围都空了,只见几个小家伙越挤越紧。汪叔叔忍着笑,更加绘声绘色讲故事。

60年代,夏天天旱,家里的井水干了,孙永乐会带着儿子到单位洗澡,晚上就睡在三楼小会议室的长桌上。“这时父亲就会拉小提琴,那委婉的声音至今记忆深刻,拉的是梁祝。还告诉我,小提琴也叫凡额林。”长大后,孙峻也学过小提琴,可惜不是这块料。其实大人们所做的示范,孩子们长大后越来越懂了,懂得它的价值,懂得它的意义,懂得生活最好的样子应该是什么样的。

▲院子东南角,角落有口井,文革期间曾有两人跳井自杀。图自汪大川先生

除了好吃的,一心寻找刺激的孩子们还喜欢好玩的。

入门左前方是库房,王叔还记得,最早蔡竞平的姐姐蔡亦民(她的儿子姚依林,后来曾任国务院副总理)就住在这里。后来被改成仓库,摆了个阴森森的猿人石膏像展品,架子上放满了——在大川的儿时印象中——脏兮兮的瓶瓶罐罐。

那时候的门锁不牢靠,稍微用点力把门掰开,小朋友一个闪身就能溜进去,在里面爬爬滚滚,没一会儿就对这个灰尘乱飞墨黑漆擦的房间失去了兴趣。“小时候根本不懂,给你玩都不要玩,现在想想都是文物啊。”

还有一些架子上堆满了碎陶片,估计是当时龙泉窑里的瓷器。一次,王叔看到古墓里挖掘出来的箭,他一撸一大把,还作势要射。把几千年时光握在手里,正如多年后,他策划的那场雷峰塔地宫发掘的电视直播。

再到后来,王叔推测,这房子里还保存了当时出土的良渚玉、收来的古画,包括《富春山居图》等等。为什么呢?因为有一年康生到这里来看过画。

王叔清楚地记得,他们院子的铁门从来没大开过,只有一个晚上,铁门大开,中央有个领导坐着小轿车进来,车里下来了三四个人,直接进去看库房。“后来他们讲,这是康生在看画,也就是说,这个房子里面当时藏的都是国家珍贵文物。”

环城西路的门牌,是按房屋建筑前后排列的,文管会是20号。郦承铨住在斜对面,铁路小学边的环城西路15号。文管会北面紧靠电政街——说是街,其实就是一条宽不过三四米的小弄。旁边就是14号了,前省委秘书长陈安羽就住在这里的一栋靑砖二层小楼。旁边是一仓库,据说是一庙宇。再往北就是5号,孙峻的家。

5号当时叫三元里,一共三幢平房,平房间以大花园隔开,花园后是一排下房。中间那块共有十间房,主人是原都锦生的老板,文管会向都家租了六间房作为宿舍,考古专家姚仲源也住在这里。前后两幢的主人,一是香港老板,一是前清翰林。

据杭州历史建筑研究专家仲向平老师指点迷津,民国时环城西路上住了不少将军,是因为这条路直连省道莫干山路,去南京最快,方便随时出动。

武林不武,从环城西路20号这个点散开,你会发现它的周边已经郁郁葱葱汇聚了各式各样的文化人。没有人告诉他们,这儿曾经有那么多的大师,也没有人告诉他们,是这些大师撑起了杭州乃至中国的文化脊梁。大师之后,一代一代学人,传承有序,揭开了浙江文物考古波澜起伏的大篇章,我们也将继续跟进揭秘。

而此时万物静默如谜,杭州又一个金秋悄悄降临。

鸣谢:田建钧提供相关素材。

参考文献:

[1]《杭州沦陷之前后——蔡競平的70年》蔡竞平

[2]《醉忆沙先生和我的一次谈话》汪济英

[3]《竹伴愿堂百回春——纪念郦承铨先生诞辰110周年》郦家骃

[4]《三个人的良渚》韩斌

[5]《为浙江的文博事业“打杂”半个多世纪》

[6]《我记忆中的陈训慈先生》汪大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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