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写作的性感与教育的性感

（深圳机场，摄于9月24日）

芥末堆 宁宁 10月7日 手记

4月时，偶然看了一部法语电影《春天的故事》。电影里有一个片段，餐桌上，做新闻的伊芙有些傲慢地问哲学老师让娜，为什么不选择更有活力的工作，比如新闻、出版。让娜不以为然，回击说，新闻无论做到什么级别都要依赖别的人别的事，而在我的班上，我可以完全掌握。

电影探讨的主题其实无关职业选择，但这场对话让我觉得特别有趣，还特意回看了一遍。因为身在教育媒体，时常与老师打交道，让娜说中了我当时心中的一些想法，教师的工作有些时候是比记者的工作更有创造力。

去年年底，我和同事C一起去北京的一所中学采访STEAM教学，当学校的生物、化学老师谈起怎么跨学科教学，设计制作日化用品的STEAM课程，信息技术老师带着学生为物理、化学老师定制VR课堂时，我俩受到极大的触动。采访结束，天色暗下来，我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走在校园里感慨，教师的工作真是富有创造力，还颇为认真地讨论起教师资格证考取的年龄上限问题。说得好像已经有计划地要转行一样。

过去半年多里，我见过我老板梅初九发过两次同样的感慨，教育太性感了。说完这句话时，她会歪下头，不自觉地笑起来，停顿几秒，再加一句，真的。一种非常享受的喜悦状，我会盯着她看几秒，心生羡慕，羡慕她体会到的那种性感。我还没有，我一直认为文字、写作是最性感的，我所体会到的是心底流淌的文字通过键盘敲击在空白Word上的欢畅，一种忘我的沉浸感，还有极大的成就感。尽管它极少出现，绝大多数时候作为写作者遭受的都是自我怀疑。但这不妨碍，你愿意放弃其他去一直追求那种写作的状态。

我很希望也能体会到教育的性感，再用性感的文字表达出来。这该多么幸福。这个期望很贪心。就像写作一样，性感的时刻可能只有那么几分钟，幸运点，有几个小时，大多数时候是沮丧、痛苦的。教育中不性感的地方可能更多。一年多时间里，我陆陆续续跑了很多所学校，见到的教育场景里有很让人心动的，也有让人绝望的。

同样是在4月，我曾在一所四线城市的中学礼堂里听学校老师的“汇报”。“指导”、“伟大”的字眼频频冒出，像一根根刺一样，扎得我浑身难受。校园里命令式的口号贴得到处都是，我有种恍惚感。但当我想到，在全国20多万所中学里，这样的学校可能占到绝大多数时，心底涌出一股悲哀。

体会教育的性感并不容易，你得首先足够坚韧，能够忍受得了那么多不性感的时刻，像抵抗生活骤然袭来的孤独和乏味一样去抵抗，这样才能持续地走下去。所幸的是，教和育的领域都足够宽泛，随着触及面的扩大，总能持续地找到那些让人心动的时刻。

做自闭症儿童教育的选题时，一种生活的视野被拓宽的感受尤为明显。采访家长之前，我看大量的相关资料，看特教老师的教育经历，试图去理解自闭症以及自闭症家庭。当我以为我做好了准备，去见家长时，不经意的一个问题，对方突然就哽咽了。我手足无措。后来我回去回看关于自闭症的电影《海洋天堂》，影片中父亲反复教儿子，毛绒玩具不放电视上，钥匙挂在进门处的挂钩上。影片快结束，父亲因病去世，儿子独自生活时，开始记得把刚放在电视上的毛绒玩具重新放回沙发，开门后认真地挂好钥匙，自己学会了煮鸡蛋。我才重新体会到，3岁孩子的妈妈跟我说的教孩子使用吸管杯教了几百遍，另一个妈妈花三个月时间教会孩子下楼倒垃圾，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句正确的废话是，教育是复杂的，我参悟不透所有。我所擅长的就是像一只蜗牛一样，缓慢而认真地走好每一步，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地看，一个老师一个老师地聊，从一个个小切口去看教育的形态和变化。中间又必然夹杂着个人的成长经历及阅读经验。最终认识会导向哪里，思考会伸向多远，我想象不到。只是，想想这种未知就会令人兴奋。

感受会引导着你不断去往更多未知的教育领域探索，这就是所谓的好奇心吧。我贪心地期望，发现更多教育的性感时刻，并用性感的文字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