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藏书家多有趣?为1本书 柳如是要离婚 余秋雨老乡逼人做贼
南宋大学者、大藏书家、《三字经》作者王应麟,浙江宁波人,自幼好学。
他10来岁起,就无书不欢,青灯黄卷,孜孜以求。但王应麟的问题是,家里并无多少藏书,陷入无书可读的状态。他出身不差,父亲是中层干部,可那家境要买大量书籍,实力不允许。有些朋友以为,宋代雕版印刷空前成熟,书价也必然便宜,这其实是个误区。
比如,现存1183年浙江象山县学出售的“教辅书”《汉隽》,定价为600文。而据洪迈《夷坚志》,南宋杭州市民月收入通常在3000文左右而已。非祖上有矿的普通官员,可以“猪肉自由”,却依然买不起很多书。稍早一点的官二代欧阳修,就是买不起书,只能借书抄诵的。“唐元载为相,奏以千钱购书一卷”,到宋只能说比前朝便宜多了。
王应麟的转机在17岁。那年,他父亲给人帮忙,年终人家送来厚礼感谢,小王苦苦劝说其父婉拒,只求换取一封介绍信,让他可以跟京城本地20多户藏书家借阅书籍。终如愿以偿,饱读诗书。
再后来,他考取进士,得以出入大宋中央王朝的秘阁借书。于是,他每次进入该阁时,都会携带一个小册子,遇到有用的文字就抄录下来,再藏在袖子中带出。如此历经15年无日中断。
他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事,是担任考官时,读到某考生文章,坚持给第一,而且断定此人 “忠肝如铁石”。这位考生,就是文天祥。王氏读其文而能知其人,鉴赏力可谓惊人。
中国宋以前,印刷业尚未兴起,人们要获取书籍,只能靠抄写。即便是宋以后,正如上面提及的,书价依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所以抄书也还一直是藏家增益藏品的最重要手段。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抄本书要远比刻印本便宜。为什么,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社会上有大量底层识字人,他们找不到什么工作,也就可以借抄书挣点糊口钱。陆游的《渭南文集》第26卷里有句话:“拥书人韩人持束纸支头而睡,偶取视之,《刘随州集》也,乃以百钱易之”,意思是拿100文买下刘长卿文集一套。这还是名抄,差不多一折。
还是宋代,那时的知名藏书家、文学家叶梦得,靖康战乱前辛苦搜罗有藏书3万多卷,主要就是靠自己手抄或雇人抄写而来。他在自己那本《避暑录话》里显摆说,某年夏日,他将这批藏书整理出来晒,一家人晒了个把月才晒完。
同时的赵明诚与李清照夫妇,伉俪爱书如命,也是以抄书为日常,以一块抄书为恩爱秀。他们喜欢逛开封大相国寺(现仍是当地著名旅游景点)的旧书摊,每得(借)一书,夫妻俩共同校勘,一起抄写,每夜点完一支蜡烛才就寝。
上面几位还是有钱有地位的,普通人抄书显然无此风雅,甚至显得悲壮。清代名藏家吴翌凤,家贫嗜书,只能没日没夜地抄。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他白天几乎所有空闲都在抄书,每晚则以一烛燃尽为度继续,最终双目失明。
“云苑喜栽新著稿,风帘闲校旧抄书”,这是我很喜欢的诗句,也是古藏书家对抄书这事喜悦的表达吧。
到了明代,书籍生产规模逐渐增大,尤其是江浙一带,印书就是桩大买卖。那时的书业,跟如今差不多状况:读书人疯狂写书,能识个字的都想留一本“名山事业”,而印书的更疯狂。
现存明代作品,多粗制滥造,精品不多,而刻本尤其“灾梨祸枣”,妄行校改,错漏百出,是有原因的。所以,民国读书人,多看不起明版书,甚至视同垃圾,理由也在这里。当初,当代最负盛名的藏书家黄裳,为一本崇祯刻本的《吴骚合编》,不惜搬出一整辆轮车的明清刻本去换,黄永年只会觉得他脑子生锈了。鲁迅名言,“明人好刻古书而古书亡”,语气非常重。
明代以后,书多且贱且粗糙的状况,催生了两大结果:一是大量豪横的藏书家涌现;二是对宋版书如痴似狂。比如钱谦益,为了套南宋建阳刻本《后汉书》,费尽一生心血。他重金买来这套宋刻后,专门建3间瓦舍取名“汉典斋”藏之,视为命根子。后来遇到苦难,被柳如是私卖掉,整个一个月都是捶胸顿足、号啕大哭,搞得毗邻好友张缙彦每日没法睡觉。尽管伤心到肝肠寸断了,离婚念头估计都有了,钱老似乎也没骂过柳如是一句,搞得陈寅恪在《柳如是别传》里都感叹,人家涵养真高,对小老婆是真好。
万茜版柳如是
再稍早一点的大明另一文坛宗师王世贞,为宋版日子也是不好过。他为买书不计花费,一掷千金,可本身不是贪官,还是得省吃俭用。他最有名的一次买书经历是这样的:在部长任上时,某回遇一书贩在卖一部宋版《两汉书》,面对天价,手头无银,竟用半生积蓄而得的一座庄园换得了这部书。
常熟虞山柳如是墓
尽管,不久之后,这部“镇库之宝”,又被他那不孝之子偷偷拿出去典当掉了。这几乎也是古往今来,所有藏书家最悲怆的结局:藏书不怕水火,就担心养了些“坑爹”的儿女。
说到王世贞,还有一有趣闲话堪说。也许是近朱者赤吧,许多牛掰哄哄的藏书家,身边小人物往往都是“扫地僧”。
世间多少藏书的归宿?
过去,汉代的大儒兼大藏书家郑玄,连他家婢女们都出口成章,已是佳话,王世贞其实也不遑多让。王家藏书楼,很有完善的编目和管理,专主其事的就是他家一位老仆。据说,该仆人对藏书如数家珍,王世贞要查什么书,甚至是细到某卷乃至某页某字,一脱声老仆立即就能找到,犹如电脑检索一般。由此推论,老仆之学问,亦非常人可比。陈寅恪之功力,也无非如此对不对?
陈寅恪:我江西老宅还好吗?
明清藏书家,多是书痴,很多卖高级别墅、卖几十亩良田,去换一部书的。上面提及的钱、王是卖楼,还有诸如海宁马思赞、扬州焦循等名家,都是出良田10多亩换书一部。最奇特的藏家,还有卖美人的。话说嘉靖进士朱大韶,有人藏有宋刻《后汉记》,而书主放话“书价免谈,唯其美婢来换方可”,他竟然也喜出望外答应下来。
该美婢临行时,极度伤心,在壁上题诗一首曰:“无端割爱出深闺,尤胜前人换马时。他日相逢莫惆怅,春风吹尽道旁枝”。大意是说,你无端为一本书把我卖了,比人换马还随便,以后咱相遇了你也别难过,当作春风吹过路边树枝一样坦然平静就好。
这朱大韶,再爱书也是性情中人。看到诗后,冷静下来,就晓得多糊涂了。从此,他深深陷入后悔与自责之中,加之日夜思念,不久即去世了。
有人为书,可以卖楼卖田卖妻妾,那是一种性命与之的情感。这种情感之深厚,到了极致处,当然也可以不要性命。
话说清代藏书大家瞿绍基,江苏常熟人,终身淡泊仕途,就喜读书与藏书。瞿家以后数代,都以“护书”、“藏书”为祖训,历经百来年积累,名震江南。该楼是名“铁琴铜剑楼”,为明清两代4大藏书楼之一,读书人都耳熟能详。乾隆帝每回下江南,都要到瞿家看书。
铁琴铜剑楼所在
瞿家到了晚清,依然著称海内。彼时的光绪皇帝,也喜好古籍,数次派人至瞿家索阅珍本古书。有一部书,皇宫所无,光绪极想得手。他也算厚道,没直接下令抢,而是提出以书换官,即以封三品官、给银30万两为交换条件,让此书归他。瞿家陷入恐惧,但最终还是以先朝颁有诏书不便出卖,且祖上有遗训为由谢绝了。光绪无奈,只好作罢。
“性命可轻,至宝是宝。宝者,书也”,这是藏书家的风骨。尽管,在时代的波荡中,“铁琴铜剑楼”依然不可避免地走向某种败落。黄裳就说过,那个年代他曾眼见出自“铁琴铜剑楼”的某部明刻,“竟被人抽去引火烧柴了”,“如烧心一般心痛”也无可奈何。
藏书是乐事,至乐必有至悲,这也是无可避免的。藏书是至爱,至爱也必寓有真情,这又恰是藏书最美好所在。
话说浙江余姚卢文弨,余秋雨大师乡人,著名学者兼大藏书家,曾殿试高中探花。他家藏书楼,藏有汉代《张迁碑》拓本,拓技至为精巧。其同乡秦涧泉,亦是书痴,极为喜爱,屡屡上门乞借,卢都不肯给。秦涧泉为之寝食不安。
为了这部书,他不惜自毁名誉,走向极端。某一日,他盯梢瞧准卢氏外出,竟然偷偷溜进卢家书楼,偷走该拓本。卢文弨也是烈性子,回家听说后,马不停蹄,立即追到秦家,将东西夺了回来。
不想,不出半月,秦涧泉竟郁郁寡欢,突然死了。那日,秦家守灵,卢文弨也来了,进门即拜,祭奠完毕,他从袖中抽出此碑拓,大哭道,“早知与君永别,我当日何苦那么吝啬!今日,我特来弥补过错”。说完,当众把心爱的《张迁碑》给烧了。
过去,我读到这个故事,心里就想,爱到极致,无论爱的是人还是书籍,都真是至情至性,感人至深的吧。一个人,不管有什么嗜好,只要有嗜好,总会有一颗温柔的心。
2020.9.19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