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灰色的童年时光
童年难免有灰色
1,
世界上好多东西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亲情就属于如此。童年曾经有段时间我被父亲一天三小打、三天一大打,那是段灰色的时光。
那应该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10岁吧,人的第一个逆反期,一个小男孩脑中朦朦胧胧开始了独立思考的时期。
什么原因被打?也许时代的,家庭环境,父亲和我性格,各种原因综合之吧。
一,怎么讲时代呢。那是80年代初,大概是农村分田到户前后那段时间,那时,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物质缺乏,通俗地说就是缺吃少穿。
一切吃的东西都极具诱惑力,人们都想方设法去”弄”,我就是这众多人的一员。这个弄就是犯事,犯事就要挨打。
二,怎么讲家庭环境呢。我家人口多劳力少,整日劳作却还是生活艰苦,”有些人仅仅为了生存就已经倾尽全力”,我家就是这种状况。如此,父亲哪有时间给予子女所谓轻声细语温馨的爱,没有!
三,父亲的性格。父亲思想单纯,单纯到对老封建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和新国家新政府宣传的东西一律愚昧地盲从,从而处理事情简单粗暴。
比如,遇到子女和外人争执,父亲认为老祖宗讲要自省,即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所以不问青红皂白,父亲先把自己子女打一顿向别人谢罪。
比如,国家宣传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那么接班人就要正直,要与一切坏人坏事作坚决的斗争。所以,当我经不住诱惑去人家菜地里摘个黄瓜、拔个萝卜,或偷个水果,人家投诉上门,父亲为维护正义,正直地、坚决地予我一顿打。
物质如此紧缺,不要说打碎个碗那种重器,就是打碎了个小勺子,以前的碗和勺子都是瓷的,父亲用那有力的大手马上从后脑勺拍打过来,打得我瞬间往前跌几步。
挨打,已经数不胜数。
2,
四,我的性格。
我开始挨打的时候会哭,一来因为痛,二来因为人小。后来,因为被打次数实在多了,已经懒得去哭了。
然后,因为感觉被打原因不公,对父亲不服,又没有办法反抗。因为老子打儿子,应该的;儿子打老子,天诛地灭。于是,变成对父亲深深的恨。
每次被打时,我就想:我是你儿子,你要打就打,打死拉倒。所以不哭不喊痛,就是咬牙切齿地熬着。
每次挨打的过程一般是这样的:一,有人投诉或告状,父亲先用竹枝打。
婺源人称这种竹桠为”牛梢抽”,人用这种竹梢去抽打牛的。因为牛皮厚实,一般东西抽打不灵,这个东西可以抽痛牛从而让牛听话。牛都吃不消,何况人呢!
牛梢抽一顿打,身上一条条(血)印。记得:很疼的是牛梢抽打在小腿肚上;而最疼的是牛梢抽的末枝打在耳垂上,火烧火燎地疼。
二,竹枝打完,是罚跪,不许吃饭。记忆中,父亲罚我们跪从来都是无限期的,他不会赦免我们,否则不证明老子错了吗!老子永远是对的,他不会认错的。
三,脚麻木了算什么。罚跪期间,父亲会吧嗒吧嗒吃饭,再吧嗒吧嗒抽旱烟,一不高兴或者看到我跪歪了。跪时间长了,脚麻木了,肯定不可能笔笔挺挺地跪着。他不管,好家伙,手里的旱烟筒伺候,头顶上被敲几个包是常事。
四,母亲此时不敢拉我起来,只能等父亲睡觉了。要是父亲最后一个睡觉,那就是全家人睡觉了我还在跪着。最后,母亲边和父亲吵着,边起床把我拉起来。
如此一圈下来,这次挨打才算”圆满”结束。
这样疼痛的打,无限期的跪,还没有饭吃,我受够了,开始离家出走。
那时,你能跑到哪里去!计划经济,物质缺乏,吃的东西是有指标的,指标是国家给的。如果你跑到外面去,人贩子是没有,坏人也不多,但是一个陌生人,情况不妙。
那时的人们对陌生人警惕性是很高的,不给你查个底朝天是不会与你打交道的。而且,陌生人很容易被人们发现,那时的城市里,街坊邻居都很熟悉,何况乡下,飞来一只陌生的蚊子都知道。
发现陌生人,就如书上说的一样,”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给民警叔叔说了一遍……”。陌生人会交给警察鼠鼠,然后还不是遣送回家。
如此,你离家出走,能走到哪里去!那时是真正的”世界之大,没有我容身之处”。
后来,改革开放以后,兴起打工潮,到处可以混到吃的了。这才为”为爱私奔”和”离家出走”找到一个出口。
3,
这次,我就害怕回家挨打,逃了。
什么原因忘了。大概不外乎下面这些事:几个小朋友一起比扔石头谁扔得远,结果石头扔上了谁家屋顶;或者如上文说的,偷吃了谁家什么蔬菜瓜果;又或者老师来告状,说我违反纪律或者成绩退步了……反正就是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
碰到以上情况,很多人家父母会给告状的人说说好话,安慰安慰,表表决心,就过去了;而我家大大不同,会被父亲痛打一顿。于是,从小我就羡慕有的人家,父母几乎不打子女,疼爱,”护犊”。
这次是傍晚逃出来的,晚饭自然没有吃,也不敢回家去吃。
夜晚,有夜色作掩护,只要不与父亲相遇,我是”安全”的,不会驮打。
从家里逃出来,晚上住哪呢。当天晚上,应该大部分人不知道我离家出走,于是,我可以以”插铺”理由去发小那住。
那时,来了亲戚或朋友,家里不够住,一般来说,会到左邻右舍去插个铺住一、两晚。家里人多,小时候我经常插铺。
第一晚就那么过去了,饿是饿,但有住的地方。
第二天就难过啦!首先,家里自然不敢去。然后,村里也不敢去,怕被父亲碰到或者别人去父亲那告诉我行踪。再者,村附近能被人们看见的地方也不能呆,也是怕村民知道我行踪告诉父亲。
只能逃得远远的。比如逃到秋口去,去逛街。但是身上没有钱,去秋口街上没意思。走到半路就停了下来,围着大河河畔溜达。
昨晚没吃饭,今天早上没吃饭,饿了。饿着肚子在河畔一直上上下下地溜达,看婺源美丽的风景,确实是另一种味道。
饿了饮水饱。
那时河里的水是很干净的,还没有自来水,除了水井,就在河道挑水回家。
但,水不压饿。
中午,饿得实在溜达不动了,面包比风景重要。
于是,我就跑到大河和河道中间那片茶林---上边坦茶林,茶林里有不少菜地,看看菜地里有什么吃的。
那个暑假里,那些菜地转了一圈,没有什么可吃的,只有一块辣椒地。这块辣椒地种得很好,有不少红辣椒。
于是,摘这些红辣椒吃,几乎把整块地的红辣椒都吃得差不多了。
但是出事了!一,辣椒也不压饿。二,婺源野生红辣椒,就是徐州卖的那种8元一斤的”家椒”,带野性的辣,辣得过瘾。
正因为这种正宗红辣椒,皮薄,辣。三餐没有吃东西的我,满肚子是这种红辣椒,辣得胃吃不消,肚子痛。接着,辣得肠吃不消,一直想拉。拉出红辣椒,像血,拉得屁股火辣辣。
全身辣得难受!
一下午就在那,又饿又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睡着了什么都忘了,想睡但辣得睡不着。
又郁闷又觉得悲凉。
4,
时间过得真慢。
因为饿比辣更难受,所以再算辣得难受还是要吃,几乎把一块地里的红辣椒吃完了。
找个地方躲起来,阿弥陀佛,希望辣椒的主人千万不要来。
那时物质少,有那样一块辣椒地是很不错的,主人家应该每天会来摘红辣椒回家炒菜,所以辣椒主人来的概率很大。一旦来了,发现那么多红辣椒没了,一定气死了。如果再被发现是我摘吃了,一定去我家里狠狠告状。那就更不得了,旧账没消,又添新账!没完没了,那就完了,我只能一直逃离在外。还好,上帝保佑,那天下午,辣椒主人没有去,估计是一大早来摘过辣椒了。
有一阵,我反而不觉得饿了,可能饿到一定程度,细胞都麻木了,没有反应了。
到了傍晚,炊烟袅袅。想着炊烟升起的人家家里有香喷喷的米饭,这时身体又回复到饿的状态了。
好不容易天黑了,赶快逃离这个茶林,不是呆厌烦的缘故,是晚上这荒郊野外,太害怕了!在夜色笼罩下,我来到村里。
已经四餐没有吃饭了,饿得我头昏眼花,走路轻飘飘的。真像游魂,飘来飘去,游荡在村头、村尾。
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不敢去很光亮的地方,怕大家看见我(跟我家里讲)。躲在暗暗的地方,看见人们驮碗吃饭,只能干吞咽。真是饿呀!
我不得不面临两个问题,一是,这样饿下去是不行的,怎么办;二是,今天晚上住哪。
先看一,饿的问题。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可是四餐没有吃到饭了,事实证明喝水也好,吃生的红辣椒也好,根本不能消除饿,还是要吃饭。
也想到家里去偷偷吃点饭,不给家里人知道,不过做不到。也不敢去小伙伴家里,怕他们应该知道我离家出走嘲笑我,或怕小伙伴的家长不高兴我去他们家。
凭当时10岁的智商和情商,解决不了饿这个问题,看来还要饿下去。
再看二,住的问题。
虽然不能以”插铺”名义去小伙伴家里住了,但是晚上住哪里,我倒不大担心。家里住不了,就住猪栏上。
5,
那时,村里几乎家家养猪,于是,几乎家家有猪栏。
一般在猪栏里搭一层,放满禾杆。平时,小朋友捉迷藏,我们也经常藏在禾杆里,陷在里面,比较难找到。这里,应该可以对付一晚上。
等到夜深人静时,我去侦查老董家猪栏。就是现在郑长树商店那。
想是想得很好的,我到那一看,真要住在那,还是害怕的,要是晚上有老鼠来咬人怎么办,要是大人们传说的鬼来了怎么办……越想越害怕。不行,必须放弃!
还是去找小伙伴吧。天已经很晚了,一般都睡觉了,没有时间犹豫,就去找郑林伍吧。
没有退路,做事就高效了。
我找到他家时,他家已经在插门睡觉了。我说找他有事,他从楼上下来,我说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晚上住这。他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然后他带我上楼,见到了郑长进和郑长焰。郑长焰打了个招呼就去别的房间睡了。郑长进和郑林伍睡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床,再加上我,三个人睡,很挤了。
感谢他们俩不怕挤收留了我,而对于我,有住就不错了,哪有资格挑地方。
于是,我们三个人在房间里寒暄。我说我晚饭没吃,有点饿。其实我四餐没吃,饿昏了。郑长进说好像家里今晚有剩饭。听到这句话,我眼睛都发亮。
于是,他带我去了厨房,果然一大碗冷饭,以前那种大搪瓷碗满满一碗。还有点剩菜。冷饭和冷菜一起,我囫囫囵囵转眼间全部吃下了肚。
吃得喉咙口都来不及吞,差点噎住,喝几口水化开再吃。一大碗饭菜下肚,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
我至今还记得那晚那一大碗饭菜的美好滋味!
有时候,可能仅仅是我们的一点举手之劳,或许这对于自己没有什么,但是对于对方来说,或许已经热泪盈眶,终身难忘。
因此,人,还是在力所能及地做点好事。
我,郑长进,郑林伍,挤在一个床,但是,当时的我们都很快乐。很怀念那些艰苦、但人与人之间很真诚、从而很快乐的时光。
当时,有饭吃,有地方住,就是幸福。
6,
半夜,我被郑长进、郑林伍他们兄弟俩叫醒,说去林场偷雪梨。
业余时间写文以来,村里发小们常说,写篇小时候去林场偷雪梨的文章。苦于我实在没有太多偷雪梨的经历与经验,估计写出来也不出彩。这次与他们去林场偷雪梨,已经是最有趣的一次了。
被叫醒时,我睡眼惺忪,眼皮在打架,困得很。说实在的,心里是不想去的。因为我自己家里有四根大的雪梨树,生满雪梨,雪梨对我的诱惑力不大。
但是不能扫兴,去就去。
群众的智慧是相当高的。你想,大半夜,谁不困,一般人都在梦乡。所以,这个时候去偷雪梨不啻是个好时机。
我们三人来到林场,路上有狗叫,但是基于半夜,即使有狗报信,人们睡熟了不理睬,即使吵醒了也懒得出来一探究竟。顺利过这关。
没有经过商量,我就跟他们进了一个菜园,就是现在”来东香”(音)家屋那,以前那片地方是个大菜园。轻车熟路,看来这不是第一次。
有两颗雪梨树的很多枝桠在这个菜园里,因为菜园的封闭作用的,这些枝桠上的雪梨全部健在,还多,伸手就能够着。
外面,汪小明在那里守夜,搭了个床,挂着蚊帐,熟睡,打鼾,偶尔说着梦话。
我们凝神静气、蹑手蹑脚地把枝桠扒下来,选大个的梨摘了。然后再扒高点的枝桠,那里有不少包梨,就是那种被套在纸袋里长的梨。直到身上塞满。
放枝桠时,本来是要轻轻地放的,可能是被胜利冲昏头脑,一不小心,一下把枝桠放了。于是,发出”哗”的一身巨响。
说巨响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在这寂静的夜里,这个在大白天不算很响的声响已经是很响很响了,巨大响声传得老远。
我们三人吓了一跳,蹲下身,警惕地看着王小明和周围,做好逃跑的准备。
没有想到,哪怕是这样的巨响,也只是促使王小明翻了个身,继续打鼾睡觉。旁边的人家也没有人出来看发生什么。
虚惊,只是虚惊!
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轻轻地,又飞快地撤退,满载而归。
第二天在郑林伍家呆了一天,晚上,我被父亲拿着棍棒”接”了回家。
回家以后的遭遇,这个过程上文已经说了,在此不再重复。
7,
这个暑假,我点很背。
没过多少日子,不知因为什么事,我又离家出走了。
这次我吸取上次经验,再也不逃到野外去挨饿,比如像上次那样去吃那该死的红辣椒,然后全身都是火辣辣的。
直接”投奔”小伙伴,就那么来到了汪长根家”驻扎”下来了。在他家的2-3天,反正大家都没有问和说关于”离家出走”的事。
给我印象深的是他家吃饭比较有菜。晚上,我是住在他家竹床上的。
小时候,大家都知道,一是传来家,二就是明焰家,猪都是养得很壮的,很赞!经常一称都是200-300斤。所以,暑假里,家里让汪长根和汪宏飞俩兄弟负责弄猪草。
除了从菜园里弄以外,他们就下河去摸蕰丝、鸭舌。
令我吃惊的是,汪长根第一次去摸水草竟然选择在一队抽水机那段河道。那里,大人都害怕,何况我们小孩。
河道水深4米,水流有点急。河两边绿油油的茅草丛生,河底绿的蕰丝与棕兰绿混杂色的鸭舌,天空的蓝色倒映在河中,绿不绿、蓝不蓝,深不见底,阴森森的。二队抽水机一直到水电站这段河道,就是这样子的。
对于小朋友来说,河道本身就是一条危险的河。除了人们洗衣服的地方外,河道其他地方大家是不怎么怕去的,传说有水鬼什么的,传得神乎其神。
我们那时才10岁左右,汪长根竟敢选大人都不敢去的地方,胆子真是很大。他还是第一个跳下水的,真很佩服他!
在他带动下,我和汪宏飞也就下水了。
沙城李人水性是很好的,虽然人还小,但是钻到河底摸鱼、摸水草,小菜一碟。
一队抽水机那平时没有人去摸蕰丝、鸭舌的,所以河底的蕰丝、鸭舌很茂盛,那不知谁放着一个竹排,很快我们就摸了一竹排。
通常在河道摸蕰丝、鸭舌,大家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林场和沙城李水坝之间那段地方。这个地方,一来,河边就有人家,人来来往往的,危险系数低。二是,这个地方的蕰丝、鸭舌也比较茂盛,足够大家采集了。随后两天,我们转移到此。
在这里时,汪桂珍也”跟屁虫”似的跟来玩水,当时她刚刚学会游泳没多久,河道还游不过河,只能游出去一点就赶快往回游,脚”砰砰嘭嘭”打出很多水。要知道,游泳熟练的人脚是不打出水花的。小时候,汪桂珍跟小男孩一样,皮得很。
在汪长根家过了2-3天好日子,最终还是被父亲用旱烟筒”接”了回家。
8,
那时,我离家出走,却无处可逃。
后来,改革开放了,随处可去,我又没有了离家出走的想法。因为我要读书了。
对于童年与青少年时期,动辄一天三小打、三天一大之事,上大学时,我就释然了。
亲情总是微妙的,父爱,母爱,非一言以蔽之。
父亲确实有暴躁的一面,但他总是全力以赴养育子女,他上山弄野味,下河弄鱼虾,田里捉鳝鱼泥鳅,还养鸡鸭,甚至养猪娘……无所不能。
那年那个暑假,很奇怪,就是那样。
不过,哪怕就在那段灰色的童年时光中,也收获友谊,还伴有快乐。
END
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属于原著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