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采访回顾六:一张敦煌残卷引出的甜蜜历史和人生悲欢
本篇看点:一张罕见的敦煌残卷,一段绵延千年的人类文化交流史,在它背后蕴含着怎样的甜蜜历史和人生悲欢?背景提要:2007年,我任职于山东卫视《数风流人物》栏目,作为编导,采访拍摄并制作了三集人物纪录片《布衣鸿儒·季羡林》。那一年,季先生96岁。如今,斯人远去,但季先生就像我心中的锚,让一颗被时代的汹涌大潮裹挟的心,由动荡回归平静。重拾记忆,分享过往,愿每个人都能锚定,属于自己的方向。
在很多年前的北大朗润园,有一盏灯比太阳升起得还要早,那是季羡林的灯。
采访中,跟随季先生多年的蔡德贵教授曾告诉我们:“文革结束时,季先生已经快70岁了,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有限,好不容易来到了能够自己掌握、可以专心做学问的时候,结果大部分时间又被北大副校长的行政事务给占去了。所那个时候他就下决心,要挤时间。”
1、北大第一盏灯
住进北京301医院之前,季先生始终保持着每天凌晨四点钟起床的习惯,被称之为北大的第一盏灯。
北大第一盏灯(图片来自纪录片影像资料
凌晨四点的季先生(图片来自纪录片影像
季先生常说自己是杂家,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梵学、佛学、吐火罗学并举,中外文化、比较文学、文艺理论齐飞。”而且,他是少有的在研究、创作和翻译领域都取得了极大成就的学者,他的《季羡林文集》已出版24册,总字数达800万。
季先生的书房
在北大朗润园拍摄时,我们发现他的家中有三个写字台,蔡德贵教授解释说:“那是因为季先生一天要轮流做三个方向的工作。早晨一个,吃了早饭一个,下午又有一个,不断地换脑筋,所以即便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他的脑子依然像刀一样,越磨越锋利。”
2、一张敦煌残卷引出的甜蜜历史
1997年,86岁的季羡林献上了一部让学术界倍感诧异的著作,这就是长达八十万字的《糖史》。季先生常说,八十岁以后才是我学术冲刺的起点,但他对糖的关注,却要从80年代见到的一张敦煌残卷说起。
敦煌
那是一张曾被法国探险家伯希和从敦煌藏经洞盗走的残卷,它的正面是佛经,背面记载了某种技术,这类科技资料,在藏经洞发现的大量经卷中有如凤毛麟角,堪称瑰宝中的瑰宝。
伯希和在敦煌藏经洞
80年代,残卷辗转到了北大历史系的几位学者手中,然而,学者们几经研究,却始终不知道这究竟是一门什么技术。于是,有人找到了季先生。
在残卷中,季先生发现了三个中文字——“煞割令”,这让他不由得眼前一亮。“煞割令”,音近Sugar,是梵语中糖的音变。那个困扰了无数学者谜团由此解开,原来,残卷上记载的正是从印度传来的制糖术。
聊起这段研究,季先生的学生蔡德贵教授回忆说:“这样就把糖追到了印度,但是呢,印度把白糖叫做中国雪,这又引起季先生的兴趣了,这可怪了,他们发明了糖,却又把白糖叫中国雪,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季先生就下决心一定要拿下这个!所以,他大概到八十岁左右,每天都步行到北京图书馆去查《四库全书》。”
季先生在查找资料
季先生在家中
但资料的查找并不顺利,季先生在《学问人生》中曾写过这样一段话:“在茫茫书海中,我就像大海捞针。古人说“目下十行”,我则养成了目下二十行,目下半页的特异功能,“蔗”字和“糖”字一类的字,仿佛我的眼神能把它们吸住,会自动地跳入我的眼中。但是,有时候,枯坐几小时,眼花心颤,却一条资料也找不到。我只能茫茫然拖着沉重的老腿,走回家来。”
两年中,季先生翻阅的中外典籍达几十万册,最后终于理清了脉络。对此,季先生的学生,中国社科院的黄宝生教授是这样为我们解释的:“糖是在印度发明的,就像中国的红颜色的那个砂糖。后来传到中国以后提炼得又更加纯了,就成了绵白糖,后来这个白糖再次传到印度,也就是说,这技术又传回去了。”
敦煌
从80年代开始,季先生陆续发表了《蔗糖制造在中国始于何时》、《古代印度砂糖的制造和使用》、《欧、美、非三洲甘蔗种植和砂糖制造》、《唐太宗与摩揭陀──唐代印度制糖术传入中国的问题》等一系列学术文章,并最终在90年代写成了长达八十万字的《糖史》,用人们眼中微不足道的“蔗糖”,勾勒出了一部绵延千年的人类文化交流史。
但说起那段时光,季先生却对自己的极大付出只字不提,他只是强调说:“糖很小,可是小中见大,因为讲到文化交流,这糖最有代表意义。”
3、二月兰里的人生悲欢
在向学术冲刺的年岁里,朗润园里的二月兰开了一季又一季,而一次次在花丛中微笑的老祖、女儿和妻子却相继离他而去。当他从学问的欢愉中抬起头来,只有漫山遍野的二月兰与他默然相对。
季先生在朗润园
二月兰
看到我们送他的相册中,有二月兰的照片,季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叫《二月兰》,你们念过吗?”我点点头,静静看着眼前这位老人,那文章中的句子,仿佛就在耳边——
按说我早已到了“悲欢离合总无情”的年龄,应该超脱一点了。然而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前,我还有一件心事:我想弄清楚,什么叫“悲”?什么又叫“欢”? 我问苍松,苍松不语;我问翠柏,翠柏不答。我问这几十年来亲眼目睹我这些悲欢离合的二月兰,这也沉默不语,兀自万朵怒放,笑对春风,紫气直冲霄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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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行李的北大校长,跳窗户的八旬老人,几十年的资深猫奴,讲笑话的可爱学者,究竟是因为什么在拍摄中一再泪奔?
作者:当惹雍的理想国本名:刘培曾于山东卫视任职七年曾经的电视记者、纪录片编导如今投身民宿业但对文化的关注和对美的追寻从未改变读书、旅行、生活愿若净湖当惹雍措,映照心中理想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