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诗页｜赵琳
一片很小的草原
一片很小的草原，有一间木屋
屋子前后种上花草，蝴蝶容易找到路
蜜蜂容易嗅到花香。这还不够
需要在养几只羊羔，拣温柔的，美丽的
那些听话的羊羔喂养。我不会把它们当做食物
如果不能等价交换，我填补一点钱
向牧民卓玛家换一只马驹。它会比羊走得远
可以载不多的行李，拜访隔壁草场的朋友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一片很小的草原
我还不能圈地为王，得向雪山借一条小溪
向大地借一季青草，供我的马啃食光阴
这片很小的草原，应该有回头客
我从来不介意分享喜悦:星空、土地、空气……
这些原本不属于任何人
西海镇
西海镇的午后，我和诺克坐在银杏树下
落日和雪山在远处的视野里一样平静
近处，棕色的马驹晃着尾巴吃草
不时抬头，向一旁的母马窥望
一个骑自行车的骑手，正追赶前面的骑手
那波人刚刚过去不久，不会走远
可明显把牵马的藏族少年甩在身后
少年的坐骑是一匹黑色发亮的马
他顺风策马，追赶旷野里的宽阔
草地的火堆上，羊肉冒着香气
那条小狗，正围绕着用食指掏牙的小主人摇尾巴
看到这里，我叫醒了入迷的诺克
朝圣
从海西到拉萨，我看到
一个用额头走路的人
她把路上的崎岖，当做佛陀与上师的教诲
她厚厚的护膝被坚石磨穿
她的男人拉着板车，走在暮色里。
他在天空下撑开帐房，把餐具、水壶、青稞取出
宁静的草原，有一簇柴火的微光
像牧场和星空的变奏
青铜时代
暮色笼罩的古城，所有的事物:天空的雄鹰
荒漠的地鼠，啃草的马驹，奔波的牧民
……以及山河交错的原野，苍茫千里
一片青铜正在月光下隆起，变化迟疑的光泽
正贴着地面，从积雪的远山响起
铜器变质的声音:一个泪流满面的黄昏
有人家的村寨
有月光的村寨，一定是安静的存在
有人家的烟火，一定是温馨的光亮
有雨水充盈的土地，一定住着勤劳的居民
在有限的时光里，将自己交给大地保管
有人家的村寨，安放着一座不大的寺院
还可以把村民的一生分成两半
一半是自私的，比如要带走这片草原的水草、野花
一半是老掉牙的，比如用一头牛养活一片肥美的庄稼
河流
河水湍急，鹅卵石以不和谐的方式入梦
将白天未完成的一跃，纵身于月下行走
它们带着咆哮，埋怨生活
像一个诗人，躲在夜晚哭泣
它会猜想存在的含义，一遍遍把泥土打磨
冲洗河川，于夜晚知晓
它在恰当的时候，选择一回朔游
有时夜晚很静，像不动的星星
有时星星顽皮，像不老实的孩子
活着
那天，天空阴沉
我想起了死亡和活着的含义
多病的爷爷已经辞世
晚睡的奶奶患上肺痨
他们脚步轻盈，像秋天掠过屋顶
父亲与木匠商量棺椁尺寸的大小
木头建了房子，也可以作为棺材板
它不会痛。只会吐出莲一样洁白的刨花
我推开窗户，下雪了
一年竟然就如此简单地过去了
雪后
下了一夜的雪，清晨六点
村庄寂静得像子宫里发育的婴儿
昨晚饭后，爷爷捏着纸烟
向沉默的月亮借火
如今，他一个人缓慢地生活
爱上闲适的日子。与人蹲在树下下棋
不关心油粮，红烧鱼肉和青菜萝卜
苦难的肠胃里什么都没有区别
雪停的上午，爷爷伸手捏了雪球
砸向蜷缩养神的小狗，有几次砸偏了
直到狗摇着尾巴跑了，他才走进
独居多年的老屋子
樱桃熟了
红彤彤的樱桃熟了，颗粒吸足了阳光
闪烁着祖母眼中的目光
她患有眼疾，阴天和雾天不容易看清东西
有光的午后，她走在树下
弯腰拾掇衣服布兜，把一颗颗破损的樱桃捡进门
那年，父亲在西安治病，我正在县城上高二
驯养一只麋鹿
驯养一只麋鹿。用雪花和白桦林
热爱剩余的时光，用一片平坦的牧场
养育青草，用隐居深山的迷雾
隐蔽它们出林饮水，迁居上游
要备好斧子、香料，修筑一条芳草湿润
野花绽放的小路。它们仰视天地
像一队礼貌的绅士，从路边走过
群居食素，沐浴阳光
每当天空传来阵阵雷声，那一定
有神抽泣的悲伤。乌云从远方而来
沉郁的气息，让人落泪
我曾在偷猎者下套的地方
看见多年来白骨成山，看见
抬头的鹿群垂下脖子，翻过根河、金河、阿龙山……
这是杀戮的季节，充满无数忧伤
我也曾和戴毡帽，踩雪橇的鄂温克少年
坐在草地上。他摸着怀里祖父留下的猎枪
说想驯养一只美丽善良的麋鹿
它和未来的妻子一样，是神给予的
作者简介：赵琳，95后。有作品在《诗刊》《星星》《草堂》《飞天》《诗歌月刊》《散文百家》《四川散文》等杂志刊物发表，获第六届野草文学奖、第35届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奖等奖项，诗歌入选各类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