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楹联高研班讲义之梅雨亭 作者:陈乃永
梅雨亭九重苍璧注飞泉,闻大吕其间,消尘气在张少师小筑;十万白梅纷入抱,许孤山而外,将风流与林处士平分。作者按:此联是本人写于2014年,也是当年“第五届中国楹联彭玉麟奖”总决赛的参赛作品,此联于全场36副总决赛参赛单副作品之中,获得赛事评委,著名联家,中国楹联学会副会长刘太品给出的最高分97分。刘先生更有八字评语“清气逼人,妙不可言”,有此平章,斯联犹得一知己矣。下面将给出此联创作思路和技法以飨读者和国学高研班的学员们。 第一,写景状物文学作品,一般多用“借宾定主”之法。所谓“借宾定主”在我得意识里分为形而下和形而上两重境界。形而下者谓之器,此处用来是指具象层面,咏物之时不是或很少笔墨去直接描写本体,而后拉来于之相关的人物景物或典故来作衬,来渲染,从而突出主体。否则很容易写成说明书,寡然无味。 比如此联,题为“梅雨亭”,然而全联除了“白梅”点题之外,直观上再无亭之痕迹。然全联有无一字不与之相关。上联视角倒溯可得:上结来看,犹是作者立于张少师小筑(梅雨亭)内,仰观飞泉挂壁,恍从九重天直泄而下;俯听洪钟大吕般的飞落的泉水铿鸣。王逸少曰”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诚不我欺。置诸此境界,尘气何存? 上联是远观视角,从环境生发。下联则视线落到身前,从感触遥想。倘内部脉络畅达,则联语会有一气流转,跌宕而下,了无滞碍之姿,此联或可当之。下联起便点题,便由梅生发,借题发挥,自然过渡到林处士孤山梅妻之典。想朵朵水花像梅花一般扑入怀抱,到此墨客能得“梅花”之青睐,自是风流不让林处士。 全联涉及的各个具象,诸如苍壁、飞泉、(洪钟)大吕、张少师、白梅、孤山、林处士等,当皆为“宾”者,以此来定“主”(梅雨亭)之格调、之况味、之境界。状物入境一如看人:要想了解一个人,看TA与什么人相往来,了解了TA朋友的品性,大抵也就了解了这个人,如此,比听TA的自我刻画要来的更可靠。这就是“借宾定主”之道了。 “借宾定主”还有一种“形而上”的境界,老子曰形而上者谓之道,这无疑是个抽象的命题,相对更为深邃。倘能穿过具象看抽象,彰其道,得其理,以为悟之者。 关于此种“宾主”问题,古人时有论述,但着眼点有所不同。如王夫之说:“诗文俱有主宾。无主之宾,谓之乌合。”(《姜斋诗话·夕堂永日绪论》)他在《唐诗评选》中具体论曰:“诗之为道,必当立主御宾,顺写现景。若一情一景,彼疆此界,则宾主杂遝,皆不知作者为谁。意外设景,景外起意,抑如赘疣上生眼鼻,怪而不恒矣。”其基本意思是,文学作品里的“宾”,是指所描写的物象,即作品中的艺术形象,“主”,是指作家的立意,作品的主题思想。如果“主”“宾”不一,即“情”“景”割裂,不能使艺术形象描写与作者的创作意图紧密结合,那这样的作品就象是眼鼻上生出的赘疣,没有什么价值。此列前贤之论允为正格。若以奇格翻之,则作品能有道前人之未道之妙,令人耳目一新,断不必老生常谈,令人昏昏耳。孙子云“以正合,以奇胜”,用作战争可以,用来作文也可以。明朝.李贽《焚书·杂说》:“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此之一法,也可用联。初窥门径者必循规蹈矩,寻章摘句,以为游离主旨,实则形散神聚,另有洞天。 以上理论部分,再回到实例,全联涉及苍壁、飞泉、(洪钟)大吕、张少师、白梅、孤山、林处士等具象,当皆为“宾”者,此联立意先从环境铺垫,有天外飞泉,有引人觉悟的钟吕,隐然是超俗之地,再到下联梅花,点出“作者”之襟期,直至结句于林处士平分“风流”,从而塑造了一个超脱世俗之外,不羁旷放的文学形象。这个形象才是此联真正主题,此处甚至“梅雨亭”也是宾者,也是为这个形象服务的,也可以说借“梅雨亭”这个酒杯,却浇了“作者”的块垒,托物言志的主旨也就是这样了。 顺带强调一点,用典千万不要罗列硬嵌,要如吴恭亨所指的那样,如盐化水般,不着痕迹,且不乏“典故”的佐料之味,再翻一层。下联用到“梅妻”之典,但并没有直言其事,而是“白梅入抱”自然而然的想到林处士和梅花的关系,才有了“将风流与林处士平分”结句。看似谑趣之言,其实已然蕴含了和林逋以及梅花同样格调的立意。 第二,说的是长联的脉络,由于篇幅有限,只分析例联“梅雨亭”,有不懂的学员可以单独问询。脉络,顾名思义,是从人体脉络借来训诂达意的。人体所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这句用于对联作品也是一样。对联的文字内部脉络必须要通畅,才不会凌乱瘀滞,才能成为一个健康的“活体”文字作品,否则就是所谓的“作品”一堆文字的尸体而已。我之前在中楹的成联班讲义有说过所有成功的文学作品都是有灵魂的,鲜活的。当时概从皮囊、骨架和气质三个方面做了初步讲解,这里不再赘述。 文字的脉络重要的一点在于彼此之间的关联和相互因循关系。一副作品之中的无论长短,字词之间都是有关联的,字词之间,分句之间,上下联之间,他们或彼此并列,或递进推进,或互为因果,但无论是何种关系,都是有同一个向心力的,为同一个立意而助益。梅雨亭一联,势从苍壁飞泉而来,脉也从之而起,自泉其势(九重而下)到泉其形(飞动)、泉其声(洪钟大吕),再由景转而到人。如此声形动人的景观,怎不让人尘气尽去,清气满怀呢(消尘气)?人在亭(张少师小筑)中,亭在景中,此时物我交融,俱在画图中也。 上联是宏观脉相、亦是有视听冲击的景相,下联脉络则转而入微、入情、入意趣。朵朵水花溅起像朵朵白梅投人襟抱,由与梅花之亲近,自然想到孤山的林逋,想到他的“梅妻”,故有不让林处士“风流”独专之论。在此可用一个粗狂一点的类比,或许更能印象深刻:一副对联犹如一个军队,字、词、分句等一如个中士兵,如果彼此没有共同的信念,没有个相互沟通的纽带,那么就是乌合之众,即使个个功夫了得,也是打不赢战争的。只有他们相互协作,才能指哪打哪,所向披靡。军队如此,文章如此,对联也是如此。 第三,谈谈长联的节奏问题。中国楹联学会名誉会长常江老先生说过,诗词是听觉艺术,而对联是视觉艺术。个中自然有他得道理,但我这里要说,对联也是听觉艺术。对联固然不必入韵,但照样无妨让好的楹联作品成为“无韵之离骚”。在我看来,对联比诗词更讲究气势,更有跌宕转展之姿。一幅长联在立意需要的情况下,可以做到像长江大河一般一泄而下,酣畅淋漓。同样的题材诗是很难做到楹联一样的气势的。 这个气势如何而来?这个酣畅如何而来?声音,对,就是通过声音来达到的,也是通过“听觉”感知的。而声音的灵魂就是节奏,没有节奏的声音必然是杂乱无章,车祸现场。 把握一个对联的气势和节奏,首先界定作品属于何种气质。恬淡超旷的,节奏就不要太彪,要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如名士在侧,如明月当窗;苦大仇深的,就要如疾风骤雨,倾泻而出,方显雷霆手段,出鞘锋芒;婉约温润的,就要相对中庸,不求急促,但求平和,如春风入座,姣花照水。 回到“梅雨亭”一联“九重苍璧注飞泉,闻大吕其间,消尘气在张少师小筑;十万白梅纷入抱,许孤山而外,将风流与林处士平分。”,此联无疑属于旷放一类的。那么节奏就要有疏朗、得有挥洒自如之感,不得太呆板拘束。起是“2212”七言律句节奏,劲健而从容不迫,有君子仪,接以领字“闻”稍停顿,而后再“211”,此处需要提出的一点心得就是腰并没有采取“22”节奏,而是用了“1211”的音节组合,这样会相对显得音部变化多一些,不至于全部是“2”双音节,显得过于平直。结句“消尘气在张少师小筑”的音部变化更为突出,是“12132”的节奏,这样再辅以“格律”的交替变化,抑扬顿挫的效果就更为明显了。很多学联十多年的老手一直还搞不清节奏的问题,一个三分句的联,经常起结都用七言律句,这样音部堆垛单调,整联的气提不起来也沉不下去,一联读联,不由得气促而瘀滞。没有高潮和低谷,没有抑扬顿挫之酣畅,没有跌宕起伏之昂藏。这样的联必然疲软无力,即使文字和立意再好,没有节奏的配合,也是很难振起的。附录赛事评委简介及对参赛联《梅雨亭》评语及打分: “第五届(2014年)中国楹联彭玉麟奖”总决赛回顾(部分截录)评委简介:①刘太品:1964年生,山东单县人。中国楹联学会副会长,中华对联文化研究院副院长兼秘书长,《对联文化研究》主编。系中央电视台多届春节联欢晚会春联和《佳联趣对贺新春》、《奇联妙对贺新春》、《话说楹联》等“春节特别节目”撰稿人,曾负责2011年春晚征联活动的具体组织。二十多年来出任各类全国性征联活动评委近百次,在中华书局出版有《对联入门》《古今行业楹联》《中华春联实用手册》等。主编年度《中国对联作品集》及《名家联集丛编》等,执笔编写《联律通则导读》。②贾雪梅: 女,网名轻雪、云卷。中国当代“联坛十秀”之一。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华对联文化研究院研究员,中国楹联论坛管理员。中国楹联论坛第一届和第四届彭玉麟奖冠军得主,从2008年起屡获中国对联创作奖金奖提名,获2012年度中国对联创作奖金奖。2015年出版由曹云霖先生评点的个人联集《鸿雪集点评》。③金锐:网名,飘萍浪子,中国楹联论坛执行站长,中国对联创作奖金奖提名,莲花奖金奖得主等。参赛作品:梅雨亭 作者:陈乃永九重苍璧注飞泉,闻大吕其间,消尘气在张少师小筑;十万白梅纷入抱,许孤山而外,将风流与林处士平分。刘太品点评:清气逼人,妙不可言。打分:97贾雪梅点评:有风流意态,用事超妙,运笔清逸。只下联收句稍欠流利。打分:94分金锐点评:洒脱轻快,亦有气势。打分:93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