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江南系列丨江南诗性文化解读:品味河豚与江南韵味
上海文艺出版社现推出“云上江南”系列活动之“江南诗性文化解读”,随着人文学者的脚步,探寻江南文化的前世今生,踏上现代人的精神还乡之路。
河豚与鲥鱼、刀鱼并称“长江三鲜”,每年清明前后从大海洄游至长江中下游,所以才有了苏东坡的“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对于那些勇敢的人们来说,我想,他们首先需要克服的一个心理障碍无疑是,如何说服自己去参与这场最危险的游戏。
按照李泽厚的说法,中华民族最发达的主体机能是实用理性,如果李泽厚的说法正确,那么河豚就应该被中国人拒于千里之外。而实际情况之所以并非完全如此,则说明实用理性这个叙事过于宏大了。
对此可以进一步说,实用理性的说法比较适合中国的北方文化区,而对于审美机能发达得多的江南文化圈,这个概括基本上是不合适的。在吃河豚这个文化模式中,明显可见的是审美游戏成为人生更高的追求,它仅仅是为了满足“口之于味”的好奇心或追求一种新刺激。北方人不是不为吃饭而奋斗,如王安石诗中所说“贱贫奔走食与衣”(《一日归行》),如杜甫的“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但他们或是为了最起码的物质生活资料,或是为了远大的政治理想和抱负才这样的。而如果要他们仅仅是为了满足一下官能享受而含辛茹苦,甚至是直面死神的挑战,那恐怕只会以“不合圣人之道”而遭到唾弃。
在吃河豚的文化模式背后,还可以使人想到江南人生活的许多习性和特点。比如杭州人常会为一点在北方人看来属于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而争执不休。在北方人看来,它之所以没意思透了,就是因为它既不关乎国计民生,也不见得会影响到一个人的基本生存。因而,像这种仅仅把整个生命投入满足“嘴馋”的斗争中,就应该是江南文化的一种产物。
其实,由于天性中强悍的东西消失得过于彻底,吃河豚在江南多半是一种刺激心理和意识的话语游戏。这是自古而然的。在《艺苑雌黄》中有一条记载:“河豚鱼有大毒,肝与卵,人食之必死。瀹而为羹,或不甚熟,亦能害人。岁有被毒死者,然南人嗜之不已。故圣俞诗云:‘炮煎苟失所,入喉为镆铘。’则其毒可知。”所谓的圣俞诗,即宋代诗人梅圣俞的《范饶州坐客语食河豚鱼》:
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此时,贵不数鱼虾。其状亦可怪,其毒亦莫加。忿腹若封豕,怒目犹吴蛙。炮煎苟失所,入喉为镆铘。若此丧躯体,何须资齿牙?持问南方人,党护复矜夸。皆言美无度,谁谓死如麻。我语不能屈,自思空咄嗟。退之来潮阳,始惮餐龙蛇。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虾蟆。二物虽可憎,性命无舛差。斯味曾不比,中藏祸无涯。甚美恶亦称,此言诚可嘉。
从这首诗的题目看,就可知它完全是一种在话语中的品尝、鉴赏和把玩。
文/摘自刘士林《江南诗性文化》(上海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