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 乡情 乡愁
余喜华
朱幼棣先生的《淡出九峰》初版书我并没有读过。上世纪90年代初,我曾在《黄岩报》读过其中的一篇《瑞岩寺钩沉》,使我初步了解了家乡黄岩的历史,也对朱先生这位家乡走出去的杰出知识分子,有了大致的了解。这些年我也曾在旧书网上搜寻过这本书,终究没有得到。这次得知《淡出九峰》已再版,马上跑到黄岩书城去购买,结果看到摆放朱先生书籍的专架有《大国医改》、《怅望山河》、《后望书》等,这些我都已经虔诚地读过,却没有再版的《淡出九峰》。于是我就上京东买下了朱先生的再版《淡出九峰》,花了三四个晚上的时间,一口气读完。
生活在自己的祖籍地,每天说着、听着方言土话,并不觉得方言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从来不会去追寻他的文化内涵。而对于客居他乡的游子,天天说着普通话,听着许多茫然不知的南腔北调,如果在他乡的街头,偶遇乡音土话,那是何等的激动啊,顷刻之间就会让人思乡之情喷涌。朱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乡音难忘的游子,他在《聆听遥远的绝响——语言思路之一》《时光倒流:长安市声——语言思路之二》中,对黄岩现行方言来源于唐宋古音官话,作了详实的考证,所举资料非常丰富,让我恍然明白,平时口中土得掉渣的“胡梯”“人客”“下头”“肩胛”“墙缺”等土话,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竟是高贵的官话,时髦的流行话,频频出现在被时人传诵的诗词名篇里。
我在读高中时,语文老师柯善才在解读唐诗时,说黄岩土话来源于唐宋古音,并说用黄岩方言读唐诗都是押韵的,而用普通话读却不押韵。记得当时举的例子是杜牧的“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石径斜”的“斜”,普通话读[xié],不押韵;黄岩方言读[xiá],则押韵。朱先生在前述两篇文章中也举了许多类似的例子。他在描写家乡风土人情的《又见黄岩蜜橘》《家乡的井》《锄头》《台门及其他》等篇章里都用许多方言来描写,用词非常精确。
两年前一位文友写过一篇《捡橘仁》的文章,文中的橘仁是指提前掉落地的青色小橘果,捡回来晒干可以卖钱。我当时认为橘仁的“仁”。黄岩方言音[xin],与青的小橘果的含义不符,因为“仁”,通常指果实的内核,如“核桃仁”、“杏仁”。我以为应写作剩,黄岩方言也读[xin],剩的意思是掉在地上被忽略的东西。而朱先生在《又见黄岩蜜橘》中描述捉橘实,用的是“实”字,果实的实,在黄岩方言读[xi],与方言[xin]音非常接近,其词义却更加符合小小的青橘果,比用“仁”或“剩”更加精确,体现了朱先生高深的学问素养。
我是黄岩乡下人,学生时代只有两次到过黄岩城里。一次是小学时学校组织游九峰,从小南门河埠头上岸,走九峰路到九峰公园,那时候太小,根本没留下什么记忆,只记得九峰公园有关在笼子里的猴子。第二次是在黄岩中学参加中考,住在西街中巷亲戚家,每天从县前街、劳动北路、青年路到达黄中考场,因为只有两天半时间,走路又是匆匆而过,对黄岩城也没有多少印象。大学毕业后才住到黄岩城里,这时候,劳动路、青年路、天长路都已定型,黄岩城里的五支河和河上的桥都已经不存在了。当然,那个时候北门广场那一片还没有拆,县前街、西街都还在,我住的柏树巷、小东门一带还是老房子。
朱幼棣先生是土生土长的黄岩城里人,他的童年、学生时代都在黄岩城里度过,他对老黄岩城的一街一巷、一河一桥、一草一木、一弄一井都是非常的熟悉。他在《故乡的河》《家乡的井》《锄头》《台门及其他》《山水黄城》等篇里记录下了他记忆中的黄岩城。在朱先生的笔下,我这个黄岩乡下人,了解了我所不知道的上世纪90年代以前的老黄岩城,了解到了曾经的水乡黄岩远远胜过现在闻名中外的周庄、西塘等古镇,了解了黄岩曾经有三十六街、七十二巷的城市辉煌,以及古老大宅、市井文化、文明记忆。在朱先生描述家乡山水、景物、街巷建筑、风土人情的笔墨中,总饱含了对家乡浓浓的情怀,读来感同身受。
对于那些已经消失,或者即将消失的老街老巷、古老文物、文明记忆,在朱先生的文字间总透露着一种隐隐的忧伤、不舍、无奈。这是一种渐行渐远的乡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