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半百的农民父亲 立志写好文章与书法 处女作《我的母亲》!
母亲年过八旬,健康。她在院子里小跑一圈后,在我身旁的椅子坐下来晒太阳。一会儿,她拿起手机给小妹打电话,说些不痛不痒的家常后,挂了手机,满意微笑的脸上皱纹像一朵菊花。
“想不到我也能用上手机,一路走来,多少人走了,手机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啊,命运几经多舛,大难不死,活着真好!做人不要争,只要熬,我算享福啦!”母亲淡淡地叹说着,悲喜平常。
母亲一生鲜少说话,默默做事,从我懂事起,她没有跟村上邻里因什么事吵嘴,不像许多村里人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互唾口沫,闹得满村乌烟瘴气。但我仍听到有人背后齿冷挖苦母亲,我告诉母亲,母亲说:“做好自己的事最重要,不向人家求讨咱就不愁,咱们堂堂正正做人,天塌下来也不怕。”
母亲生于上世纪30年代初,时值中国社会最黑暗的年代,她姓Q,这是方圆十里最小的姓氏和佃农,Q氏家族常受周围大氏族的欺凌、盘剥、掠夺。这在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创伤,她和她的族人们时时忍辱负重,在大氏族的夹缝中生存,在水深火热中谋生。共产党来了苦变甜,天下农奴翻身得解放,母亲的叔叔得到基层干部的职位,他办事的时候,一方面要看大氏族的眼神,一方面要不失共产党的威仪,在这样激流中掌舵,练就了Q氏家族个个眼神深邃、胸怀豁达、淡泊得失。
在大饥荒的年代,母亲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于非命后遭离弃,再嫁给父亲。世俗的眼光,让她成了一些爱耍嘴皮子的村妇的谈资。母亲从不理会他们,天亮起床把园子的菜浇一遍,布置好一天的生活,天黑收鸡关鸭,把一天的活儿处理妥妥当当;入夜在昏暗的油灯下,缝缝补补,才忙完一天。坚毅沉忍的她,就这样把几个孩子照顾得健健康康,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又一个人生激浪打过来,给母亲重重一击。最小的孩子刚会走路的时候,父亲得了一种怪异的癫痫病,一下子让生活变成像米饭烧成了焦炭。痛苦和悲伤几乎让那一年冬日的阳光惨淡无华,我家再次成为村里人的饭后谈资,有人感叹、有人窃喜……“那主妇本来就是个苦命的女人,好日子不长,以后的人生有苦果子吃了。”
母亲看着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从摔倒的泥浆中站起来,挥手刮掉脸上的泥水,眼神坚毅,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母亲自此更加沉默,说话更少,说话声音似乎听不到,但母亲很镇静,自己能做的事会提前安排好,不到不得已,也不会去请宗亲族人帮助。母亲自己少说话,却要求我们多说话。母亲告诉我们,某某人、还有某某人,你们可以掏心掏肺跟他们交往,人不在于有多亲,关键在于有没有二心;有机会要走出去,不能像娘憋在这大山里……就这样,母亲这一生总是在沉静、深思中度过来的。
春风拂柳吹着,天地还一片冰凉。“今天我听见燕子报春了!你们有没有听到啊?”母亲叫到。
“没有啊。”而后我们才陆续向母亲报道,“听见了!听见了!”
母亲总能第一个先听到燕子报春。母亲说,早听到燕子报春的人不懒。
母亲在苦难的打击下像海边一滩宁静的礁石。
“妈妈!妈妈!大壮欺负我,还骂爸爸是泥猴子。”弟弟哭泣着跑到妈妈跟前。
“你怎么又要跟他在一起玩呢,欺负你,你不会走开啊。当你是羊的时候,和狼在一起,只会被狼吃掉。”母亲从来不会大声苛责孩子,而是用极其现实又智慧的话语提点孩子们。
对于我和哥哥,我们年长一点,我们有什么恨恨不平的事跟母亲说起时,母亲说,“吃点儿亏头脑才清醒,吃亏也是福,让它去吧。”
是时刚好是大集体生产制的生产队解散,分田到户自己种。可我们什么都不会呀!除了生病的父亲,只有在暑假的时候, 大哥参加生产队割过两季稻子,我割过一季稻子,可现在要我们全部自己做,要刨地、驶牛、播种……我们怎么办呢?母亲急得团团转。她之前操持着一家子生活,也很少下地,现在只能赶鸭子上架。
在母亲的带领下,我和大哥俩小兄弟把地刨了一遍又一遍,但还是高低不平,因为我们还太小了,都是十岁不到的孩子,筋疲力尽也达不到老农的一半平整,母亲还带着尚不懂事的弟弟和两个妹妹,最后只能就此插秧。插秧是技术活,看着简单,做起来难。我们兄弟俩摸索着,模仿老农插秧,用尽全力把秧苗插上。村里人看到我们的田里无法辨别纵横、参差不齐的秧苗,会露出一丝笑意,紧跟着一声叹息;也有人说一些挖苦的话,说些收成不会好的预言……我们也顾不上别人说什么,一块地秧苗插好了,母亲就会高兴给我们鼓励。母亲说:“好!很好!咱们把地插满了秧苗,就能长出稻谷来,咱们就会有饭吃!”
在母亲的鼓励下,我和大哥征服了一块块地。
秋风吹过,我们的地和人家的一样,金黄一片,沉甸甸的稻谷满枝霞光。丰收的喜悦,让母亲两眼含着晶莹的泪花。
“谢天谢地啊!我们稻谷长得多好啊!”
“谢天谢地呀!我们终于会自己养活自己啦!”
我们一家站在山岗上,秋风浮动原野的稻浪,望着胜利的果实,我们心中充满着欣慰和自信。虽然我们的地犁不平,秧苗插得不好看,但我们像园丁一样守护在田边,没让稻田缺过水,有虫就打,因为我们插的秧行不齐整,不能使用耙子除草施肥,我们用手指当耙爪来除草……正如母亲所说,勤能补拙,五谷下地不偷懒,地里总能长出五谷来。
母亲常说,一个人只要勤快,他就不会饿死,懒惰、乞讨、偷盗才是最羞耻的。靠自己的双手要吃的,永远吃不完;向土地要吃的,永远吃不完。在非人的嘲笑中,母亲安慰我们,人要忍受苦难,不屈不挠地活下去;堕落、消沉,那才是人家的笑柄,咱们自食其力,又没乞讨于人,让她们笑去吧!
数十年间,我们长大了。1983年母亲开始为大哥张罗婚事,几次相亲无果,都是女方拒绝,原因不从所知,或许是因为我家有个病爹……在我家惆怅之际,后井村一位亲戚做媒介绍了他们村的一女孩,我家喜出望外,赶紧带上大哥去相亲,果然成了。母亲不敢怠慢,怕夜长梦多,赶紧打点彩礼去订婚,一切如愿。然而,正当我家向女方家提议择日迎娶时,女方家却迟迟不肯答应,样子迟疑黯然。亲戚告诉母亲,女方想退婚,但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这个消息使我家如同掉入冰窟窿,心凉半截,最受打击的是憔悴的母亲,她整天忧心忡忡,饭也少吃,常常悲泣流泪,不时抱怨呀!埋怨呀!祈祷呀!这是母亲一生说最多话的时候。
“老天爷,可怜可怜我吧!我含辛茹苦总算把几个孩子拉扯大了,现在何不让我娶媳妇了?”
“肯定是那个老头子惹的祸,老头子自己一人苦了还不够,还要拉着儿子啦……”
“老头子臭名远扬啦!哪里都闻到了。”
“老天爷!求求您,求求您赐给我儿媳妇儿吧!!!”
只要母亲手脚停歇下来,就呢喃地唠叨着。虽然父亲的病使母亲很是伤心,但她从来没有像这样伤心过。以母亲敏锐的思维,她察觉是有人从中作梗,后井村离我家比较远,地处偏僻,两村人员互通少,有谁不安好心在她伤口上再撒盐呢。母亲一直絮叨着,没休止地祈祷着。
或许是时间的验证,或许是母亲的祷告感动了老天爷,一段时间后,女方拿出生辰八字让我家择日迎娶。这门亲事终于画上圆满的句号,真是好事多磨,老天爷给了天助之和,让有缘人终成眷属!
母亲脸上的愁云散去,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母亲坚信这是老天爷的保佑,虔诚的为老天爷点蜡上香、磕拜。
事后我们知道这门亲事的疙瘩,在于我们本村W某人作怪,他当过兵,政府安排他在后井村附近的煤矿工作,他跑去对大嫂娘家人说,“你们嫁那里好哇,可以看耍猴戏”,还夸大父亲的病症,因此大嫂父母才会做出要退婚的举动。成这门亲事的人是大嫂娘家的姑姑,她是我家西面临村的,相隔不到五里,她对我家家境有所了解,当大嫂娘家对这门亲事犹豫不决时,他们招呼大嫂的姑姑回娘家商讨,大嫂的姑姑说:“那家粮食多,吃是有的,不至于艰苦。那家主妇(我母亲)人好又能干,至于那家老头子(我父亲)没多大碍事,有一天老了、去了,有什么怕的。”经过大嫂的姑姑一席话,大嫂娘家才消除了顾虑,应稳了亲事。
不知道无冤无仇的人为什么要毁人婚事,兴许是见不得别人好的虐根性吧。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毁人婚姻在我们村是遭人咬牙切齿地恨的,母亲没有到那人家里讨说法,她反而是跟我们说:“老天爷是会保佑咱们的,即使有人想害我们也害不成。你们也不用说出去,让他这种有头有脸的小人无地自容,会反过来变本加厉的报复,让时间来说吧,做过的事总是包不住的,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理亏的。”
母亲说,人生路上不要破坏人家婚姻,愿做红娘为搭线,婚姻无小事。即使深仇大恨也不能损人家婚姻!
母亲没上过学,不识字,但她内心强大丰盛、话语深邃而蕴含人生真谛,她以她低到尘埃里的人生态度,以她的淡泊和锲而不舍的品格,走到最后的人生金字塔尖上!母亲是睿智的,她站得高看得远,她没有背负什么,轻松前行,她也将能走得更远!
我的母亲,也将永远成为我人生路上的航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