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佳人》作者为何要把瑞德这样的渣男 写成富有魅力的情种？

文：葛维屏

以前看过电影，但认真地来阅读长篇小说《乱世佳人》文本，还是第一次。而触发因素， 是因为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小说要美化南方的黑奴制度。

这个问题很大，必须用一个更长篇幅的文章来写，本人最直觉的感受，就是美国历史太短，整个国家，都是剥占别人的，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无所谓正义和是非，大家谁早抢一个地盘，谁就是那个地方的主人，就会认为他所实行的一切，都是合理的。

南方的黑奴制度，是这帮南方人早就占领后推行的一种机制，他们实现什么制度，在他们看来就是合理的。如此口碑相传，传到作者的记忆里，就会形成一种定势，那就是他们祖先生活在这里幸福安宁，是北方人打破了这种宁静，所以，她要按照祖先遗传下来的记忆，复现一个充满着亲情的南方社会。

作者的政治动机，让位于她的先入为主的情感动机，这应该是这部小说里美化黑奴制度的原因吧。亲情的障眼术，使她只看到情感受到濡染的部分，而不会用理智去思考黑奴制度的邪恶真面目。

《乱世佳人》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终其一生就写过一部小说，今天我们来读这一部小说，仍然觉得过分冗长，尤其是开始的部分，作者一下子推出众多的人物，一时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但小说里时而有惊艳的部分，作者对小说的情感把握相当精准，看似庞杂的情感曲线，从前到后，都坚守着相似的内在肌理。可以说，小说里有着一个非常简单但却基调统一的情感内核。

这内核，就是小说的女主人公斯嘉丽一直爱的男人是阿希礼，但是，阿希礼娶了另一个好女人使斯嘉丽大受刺激，于是，她采取了破罐子破摔的策略，嫁给了一个她不爱的男人。

她结婚之后，她依然想与那个她曾经爱着的男人接近，但是小说从开头到结尾，她都没有达到这一目的。

之后，丈夫去世，她随机地又嫁了另一个不爱的男人，直到渣男瑞德与她走进了婚姻，瑞德是一个真正可以控制她的人。

总体来看，故事的情感核心就是斯嘉丽面对着可望而不可即的心中的偶像，而与众多可以利用的男人虚与委蛇。

这反映了女人的爱，是一种内心里的遥不可及的梦想，可以观望，可以向往，可以触碰，但不能真的去靠近。

当日后斯嘉丽真的与阿希礼可以接近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过去的自己的那份爱是建立在自己的一种想象上的，这是一种虚幻的爱。她悄然明白，这不是真实的爱，而仅仅是她的一种梦想。

这样，斯嘉丽的爱，便在小说里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心里的乌托邦式的爱，这种爱，只能隔岸观火，不能真实靠近，一旦靠近了，整个便破灭了。

另一部分是她毫不吝啬地用肉体去践行的行径，这种行径，可以没有爱，只有利益的需要，这包括她的第一任丈夫、第二任丈夫，但瑞德是例外。

瑞德是作者用以说明爱情能够从肉体的需要向情感转化的特例。所以，瑞德这个本质上的人渣，在小说里最富有深情，性格最为丰满，因为这个人物，来自于作者的生活经历，也是她按照实际生活中的第一个丈夫原型创造的。

在这个基础上，作者将她的第一任丈夫进行了人性化的改写。因此，从《乱世佳人》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的主体构思来看，她是按照自己的生活经历，完成了小说的最初构思。

这也让我们得到写作的一个重要规律，写作在很大程度上，都有作者自己生活的影子。

《乱世佳人》中的两个最主要的男人，就是阿希礼与瑞德。他们分别来自于作者的初恋情人和第一任丈夫。玛格丽特·米切尔的初恋男友，死于战争，这奠定了《乱世佳人》整个小说里的反战情结，而男友的浪漫情怀，也奠定了小说里的阿希礼对于斯嘉丽的持久永恒的影响。

这个逝去的男友的可望不可及的爱情地位，也完全等价于小说里的阿希礼在斯嘉丽心中神一样的存在，但这样的形象终归是镜中月，水中花，斯嘉丽终于有一天在成熟之后，抛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追求，也正象征着《乱世佳人》作者心中对心中恪守的浪漫恋情的衷情与怀恋。

可以说，阿希礼在小说里始终是一个影子一样的存在，正是玛格丽特·米切尔逝去男友的形象化演绎。

而瑞德这个形象，直接来自于玛格丽特·米切尔的第一任丈夫。两个人连名字都比较想象，作者的丈夫，在生活中是一个人渣，对玛格丽特·米切尔经常施以暴力，但奇怪的是，玛格丽特·米切尔却在小说里把他写成一个可以转变的性格丰富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

这反映出《乱世佳人》带有鲜明的“女性爱情想象”的小说特质。女性作家会凭空将男人分离出爱与肉欲，并认为爱能够超越肉欲，保持永恒的至尊地位。《乱世佳人》里的瑞德就是按照这样的女人对爱的想象，标配式设置出来的。

瑞德在小说里放荡不羁，花天酒地，但他在斯嘉丽看来，他的心里始终存留着对她的真诚的爱，所以，即使瑞德有着诸种劣迹，但在作者看来，或者是女性作家共性的目光看来，他的内心纯洁的。

玛格丽特·米切尔在《乱世佳人》里不满足于此，更是标新立异地写出瑞德身上有着最为动人的父爱的感人深情。作者写出他对斯嘉丽的一成不变的爱还不够，还要把他拉上一个纯粹的好父亲的峰巅。这也反映出玛格丽特·米切尔在设置瑞德形象时的双保险，她担心瑞德对一个女人的爱，不能让读者信服，还要表现出他对女儿的无微不至的父爱，这足以洗雪瑞德身上的渣男痕迹。

那么，这里有一个问题，为什么玛格丽特·米切尔要把生活中的渣男丈夫，一个对她曾经虐待过的男人，描写成一个可以发生性格转变的男人呢？

这反映出，瑞德的原型还是有一定的魅力，正如玛格丽特·米切尔的传记《飘来飘去》中所写的那样：他“具有卓越头脑和使怯懦女性难以抗拒的兽性魅力”。

这就是一个好女孩，为什么会禁不住受到坏男人勾引而成功地栽在他手上万劫不复的原因。

坏男人身上有一种顶天立地的强悍魅力，会使女性认为他可以开天辟地，打开生存的空间。女人天生的以安全为属性的择偶目标，使她很容易会融入到这种渣男至少在表象上给予她的一种强悍印象，从而陷入到他的虚饰的空想的承诺与炮制之中。

实际上，我们在《乱世佳人》里也能看到斯嘉丽在她的乌托邦的爱情梦想，随着阿希礼结婚而破灭之后，她对她的肉体，便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而她这时的动机，便是用这一具无所归依的肉体，来获得生存的资源。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斯嘉丽直接用她的肉体去换取她的生存的条件，这种用女人的肉体去交换利益，获得生存的契机与入口，成了斯嘉丽这一形象的标志性特征，但同时，也使得她敞开了自己的软肋，听任男人的粗暴与欲望入侵。

所以斯嘉丽这个角色的魅力是，她在实现自己的意图的时候，总是闪现出自己的软肋，而给予男人轻易地得手的空隙。她在闪挪中显现了女人的智慧，而这种智慧，也让她漏洞百出，听任男人为所欲为。

她不像梅兰妮不可侵犯，把自己包裹得那么严密，滴水不漏，纹丝不动，只要给她施加诱惑，她便失去准则，听任男人的摆布。

斯嘉丽正是用自己的这种付出，吸引了瑞德的注意，而瑞德也通过自己的一点轻洒杨柳水，把斯嘉丽玩弄于股掌之间。

瑞德能够满足斯嘉丽玩弄小计谋的条件，这是生活中的作者第一任丈夫给她的最初印象，她曾经被这种男人的魅力所吸引，所以，她在小说里，还延伸了这种记忆，并落实到小说里的斯嘉丽身上，把这种男人的魅力延伸与夸大，从而形成了瑞德成为小说里的一个最富有性格的男人形象。

因此作者在现实生活中与她的第一任丈夫有着这么曾经的情感上的斗智斗勇的一段经历，当时丈夫曾经给了她强悍男人的一种特有的掺杂着暴力与强势的直接感受，使她的记忆中反而烙印了这种男人的强烈印象，而她也通过对这种男性的力量的试图出招应对，而从中攫取过自己的利益，就像斯嘉丽在危急关头总是从瑞德那里，获得过救援之手以及金钱之力，这一切，都让她对这个实际生活中的渣男，留下了最深的记忆，从而塑造了小说里的两个一直“相爱相杀”的斯嘉丽与瑞德的形象，并且在小说里大出风头，势不可挡。

现实中的作者第一任丈夫，其实也从小说里看到了自己的化身存在，为此曾经纠缠过玛格丽特·米切尔，但是，写作者都有一个体验，在其笔下可能写出复杂的人性，但在现实生活中，这种复杂的人格对于作者来说只能生出叶公好龙式的应对，实际上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玛格丽特·米切尔对其前夫的纠缠也产生过本能的惧怕，而且她一直隐瞒着她还有这段婚姻经历。很长的一段时间，玛格丽特·米切尔都不愿意把自己个人私生活公之于众，她的朋友写过一篇她的真实经历的报道，引起她的极度反感，这段友谊也彻底瓦解。这都反映出，玛格丽特·米切尔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情感展示给众人，让读者看到生活原型与小说里的形象的逻辑对应关系。

玛格丽特·米切尔甚至要求将她的小说原稿与书信全部销毁，也是出于一种自己投入在小说里太多的自我经历而产生的护痛心理导致的自我保护措施。

这一切都可以看出，《乱世佳人》里涉及到的历史事件，是采撷自作者耳听面命搜罗来的家族的传说，情感链条，则来自于个人的生活经历，而小说里的人物动机，恰恰映射了小说创作的三十年代美国人面对经济危机时求得生存下去的那股执着精神，如此众多对作者同时代元素的捕捉，才融成了《乱世佳人》里的获得时代共情与读者共鸣的资质要素，从而成为一种文学现象，获得人们持久的关注。

现实生活中的瑞德，也就是《乱世佳人》作者的前夫晚景凄凉，跳楼而亡，早于《乱世佳人》作者离世。他远没有小说中那样富有情感的深度，一生不变的是一个渣男的标配，而《乱世佳人》却把这样一个渣男，打造成一个经典的艺术形象，这反映出的是女性作者的特有认知心理与情感表诉方式，这使得《乱世佳人》带有强烈的女性小说特征。

这种女性小说的特点是它不一定真实，因为这只是女性臆想中的男人，但它至少能提供一个自圆其说的情感脉线，凭着这种带着很大臆想与虚饰成份的情感主脉，而获得读者的认同，至少在虚拟的文学世界里，它能够用一种爱的虚假概念来支撑一个完整的故事。

如果说《乱世佳人》有什么软肋，正是在这一点上，它对爱情的以女人想象为本质的特征，削弱了小说对情感的真面目的揭示与探寻，它被归入到通俗小说的原因，也正是由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