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母亲

文丨徐助全

我总幻觉母亲没有死，其实，她去世已有12年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写一篇回忆母亲的文章，却迟迟未落笔，唯恐我的文字功底尚浅，描画不了对母亲的那份爱和感恩。

时间会抹掉过去的痕迹，但母亲的一切挥之不去，永远都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她的一笑一颦，撩人心弦，仿佛就在昨天。

母亲年轻时，曾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村花”，身姿袅娜，脸面清秀，聪明伶俐，勤快能干。她18岁不到嫁给我当教书匠的父亲。可好景不长，父亲在上世纪60年代末被打成了“臭老九”，要强的他受不了精神上的打击，过早的撒手而去，丢下了一家7口老弱妇孺。那时母亲不到36岁，上有70多岁的婆婆，下有5个不懂事的儿子，老大不到14岁，我排列第4，只有3岁半，小弟不到半岁。那个时代物质匮乏，缺粮挨饿是常有的事，这个家濒临崩溃的边缘。

父亲走后，天塌了。这对母亲来说是沉重的打击，我无法想象母亲是怎样熬过那段岁月，又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配着她。母亲可以另谋出路，但她没有抛弃这个家，而是全力拖着一家老小，在泥泞困境中艰难爬行。

在那段漫长寒冷的日子里，村寨里也有很多乡亲帮助过我们。有个热心人找到母亲商量：有一户好人家，干部家庭，生活宽裕，没有儿子，想领养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营养不足，饿得骨瘦如柴，就同意了，决定让小弟逃离苦难，过上好日子，有好的前途。可小弟去了3天哭了3天，水米不进，这家人实在没办法养育，把小弟退了回来，还送了好几套新衣服。其实，在小弟离开的那几天中，一家人也哭作一团，母亲像丢了魂，一个人跑到对门山坡父亲坟茔前大哭一场。小弟回来了，家里日子还是苦不堪言，但母亲精神状况好了很多。

为了支撑这个家，母亲在用生命作战。白天，她上山背粪肥，耕地，下田打谷，犁耙，男人能干的农活她都会做;晚上，那双手又做各种针线活，帮别人家纺线、织布、纳鞋垫，挣钱供儿子们读书。

历经漫长的寒冬，春天终于到来。我们都已长大，一个个飞出了穷山窝，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拥有一片灿烂天空。母亲那双纤长白晳的手变粗，变弯曲了;她那柔美的身段萎缩了，腰驼了，身姿老丑，行走迟缓。但母亲从不自哀叹息，心里仍然充满阳光。

母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她在进城的那些日子里帮我们买菜做饭，带孩子，接二连三地把孙子孙女带大。后来，家务事少了，母亲改不了闲不住的习惯，走到哪里看到有废品，都要拾回家。

儿女们碍于面子，纷纷劝阻说：“您年纪大了，身子不好，该好好在家养身体，到处捡废品，外人见了，会讲我们闲话，现在的日子过得不错，不缺那点小钱。”母亲却说：“过去捡破烂，为了生存，现在捡，一来为了环保，二来活动手脚，有味。”母亲的执拗，是读不完的生命启迪。

母亲在我心中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让我懂得了什么是“责任”，更领悟到生命的价值所在。她教导我要做一个好父亲，疼爱妻子，教育子女，关心社会，关爱亲人。我常与儿子聊天，谈论人生时说：“父亲的童年生活就像一条虬曲的蚯蚓，写在有苦有乐的乡土上，如果你从父亲的行为中，还能找出一些亮点，那应该是你奶奶最美的风景在你父亲身上的折射。这点美景永远都不会失色。”有了母亲的言传身教，正在读研的儿子懂事乐观，积极向上。

母亲走了，去见父亲了。她走的那天，上午还好好地在镇卫生院里给我们打了电话，说有一点呕吐不舒服，叫儿子们放心，睡一觉就好了。我们了解娘的性格，她是从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人，遇到天大的事一个人扛，实在扛不住了，就独自躲在角落里流泪。于是，我们兄弟分别从广州、长沙、吉首赶赴老家镇卫生院。下午3时，母亲临终了。

“娘娘，我们回家吧!”三哥开着车，我在后排抱着母亲。母亲抱我多少回，这是我第一次紧抱着母亲，泪水直打在母亲脸上。母亲一路无语，但面容是那么的慈祥。

辛苦一生的母亲最终又融入这片旷野，沉入土地。

连绵的大山，一望无垠。在大山深处的荒山坡上，一位农妇正在忙碌，她抚摸着绿油油的庄稼，开心地笑了。

母亲，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