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丨王彬:刘晓平的散文创作探索应该引起关注
全裕高/摄
刘晓平的散文创作探索应该引起关注
文/王彬
在文学园囿中,散文是一个大家族。何为散文,有人说小孩子的作文就是散文,因此散文是一个没有门槛的文学种类。这样的说法准确吗?当然是不准确的,因为它将生活散文与文学散文混为一谈。
与小说不同,小说通过情节塑造人物,展示作者的旨趣,散文则不是这样,而是通过真实的事件披露作者的思想与情感。由于种种原因,当下文坛中的散文一般侧重个人经历、感受、情绪的书写与呈露,而关于描述农村的散文往往拘囿小桥流水人家,乡村旧事、民俗、吃食、乡愁以及对乡村衰落的叹息,等等,这就叫读者感到与现实生活过于遥远,从而丧失了阅读兴趣。
刘晓平的散文不是这样,而是与现实紧密相通,在广阔的生活中舒展笔墨,描绘今天农村的全新画图。比如他新近出版的《一路风景》(湖南文艺出版社,2019年1月)中收录的《一路风景原是遥远的故土》,在这一组散文中,收有一篇《遥远的故土》,描写当下农村的精准扶贫。《遥远的故土》开端写道:“那天刚上班,市委的电话就通知我去见陈书记。陈书记其实是副的,他见了我,就笑着让我坐,给我倒茶。然后说道:‘你在农村里长大。应该是熟悉农村工作的,青山岗村是市委的驻村帮扶村,今年是精准扶贫关键的一年,市委决定抽调你担任工作组组长,无需你常驻村,也可兼顾你单位的工作,相信你一定能完成好任务。’”陈书记的话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容不得“我”有其他商量的余地。”“我心想:‘这样一来,全年的创作计划可就泡汤了。’书记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接着说:‘这也是一种生活体验,空闲时你还可以更好地写作,精准扶贫是党中央的号召,文学不能靠边站,有机会我也会来村里看看,我希望你多写出反映精准扶贫和农村生活的好文章来。’”这个书记看来很懂文学,当下文学的主要问题之一便是与沸腾的现实生活,与当下人们关注的热点陌生而相隔绝。
刘晓平《遥远的故土》便是记述他在桑植县山村的精准扶贫工作,详实、生动、感人。他的这篇散文具有强烈的报告文学特色,但又不是单纯的报告文学,而是浸润着浓郁的散文色彩,就是说,在客观的记述之中,在直面生活的基础上,在具有现场意义的真实中焕发着作者独特的主观意识与文学智慧,这就给散文作者提供了一条积极的可以探索与前进的道路,应该予以鼓励与支持。
当下散文界呼吁改革的声浪十分高涨,倡导向散文之外的各类文体学习,包括小说、戏剧,诗歌,也包括影视等等,但是似乎没有散文作家提倡向报告文学学习,这就叫人不解。1914年报告文学在德国萌生,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自日本引入我国,今天已经蔚然成林,是我国当下一支重要的文学大军。散文与报告文学在本质上都是散文,二者最大的共性是真实,忠诚于社会现实与自己的内心世界,就此而言二者是亲兄弟,如果散文家借鉴报告文学对广阔生活的挖掘与描摹,学习对社会对象真实报道与传达的长处,那么对散文家而言就是借鉴了一只弗远弗届的“天眼”,从而可以真切地谛视天地人间万物,极大地扩大自己的视域,怎么想都是一件上好之事。晓平探索的这样一条具有报告文学特色的散文创作是可敬、可学、可贺的。当然,这也是对散文文体的一种创新,其意义与价值应该引起我们关注。
关于散文与小说的关系,现在有些散文作家极力倡导向小说学习。小说与散文不同,小说注重情节,在情节之中塑造人物,所谓典型环境与典型人物,为此虚构情节与人物,这是小说的底色,也是小说与散文的根本区别。在塑造人物上,小说的手法是:1、人物对话(转述语);2、人物心理活动;3、人物动态;4、情节;5、细致的景物描写,等等。在散文家笔端,刻画人物一般采用简洁的手法,比如鲁迅的《藤野先生》、朱自清的《背影》、杨朔的《雪浪花》,其所塑造的人物至今是文学画廊中不可不说的形象,其所运用的手法也都很简单,并没有繁缛的描写,用鲁迅的话说就是描写“眼睛”,我的理解就是抓住能够表现人物本质的细节。随着时代前进,散文自然应该追随时代,但是散文的底色与散文作为文本的特点似乎还是应该保存吧!
现在有些散文家忘记了这一点,提倡向小说家学习,他们笔下的散文很像是小说,可惜并不被小说界看好,因为他们忘记了散文与小说的一个重要区别是,在小说中作者的情绪与思想是抑制的,而散文则否,散文作家的情感是明显地在文本里推进,这是散文吸引读者的主要因素。对这个问题,我总是疑虑,散文作家即便写出一篇被小说家认可的小说,对散文界有什么意义呢?充其量不过是给小说界种植了一枝花卉,与散文界有什么关系呢!
从叙事学的角度阐释,小说与戏剧中动力因素的主体是人物,通过人物推动情节变异,而散文动力因素的主体是叙述者,通过叙述者推动故事发展,鲁迅写于1934年《我的第一个师父》便是这样。这篇散文总计17段。只有第14段的末尾与第15段牵涉人物动力因素,其余皆是叙述者动力因素,在文章的末尾通过三师兄的狮吼(没有大菩萨,小菩萨哪里来),使得“我”顿然醒悟。在文章的结尾,又回到叙述者“我”的叙述从而推动文本结束。
在晓平的散文中,关于人物描写,也是这样,也具有应该关注的价值与意义。比如《惠玲嫂》,描写的一个叫惠玲的乡村妇女就很有特色,这是一个“思亲穷大海,离恨可补天的好妻子。”在这篇散文中并没有展开很多人物对话,也没有更多的人物心理描写,基本是作家在讲述,通过叙述语言推进故事发展,从而描绘出惠玲这个人物形象,既通达事理,又保存有乡村妇女的旧习俗。文章后半截写道,丈夫回来的第二天:乡亲们早早地来到这座小屋,想打听打听外面世界的精彩。可是惠玲的丈夫已经踏着露水走了,留下慧玲嫂红肿着眼睛,身体多处紫瘢淤积,青乌青乌。乡亲们知道,慧玲嫂昨天被丈夫打了。为什么呢?丈夫好不容易回家为什么要打慧玲嫂?慧玲嫂对我解释道:“男人们出门在外,回家来打打老婆,没什么,你懂的。他打我是爱我,心中有我哩。外出打工的人,在外面见多了,就怕家里老婆有那号事哩。打一打,审一审,出去的路上才放心。”慧玲嫂虽然是高中毕业生,做过代课教师,是乡村难得的通达女子,却依旧保存有不少乡村的旧风俗。晓平并没有运用什么小说笔法,却生动地刻画了一位独特的乡村女性。这也应该引起我们重视,即是说,运用散文笔法塑造人物,这当然是对传统的继承,依然可以投映出人物的光辉与风采,并不需要那么多繁缛手段。
(王彬,原鲁迅文学院副院长、研究员,著名评论家)
刘晓平,原名刘小平,笔名村童。1960年生,湖南隆回人。现任张家界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省作协理事、省文联委员,系张家界国际旅游诗歌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