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诗评家霍俊明深度探究小冰 小封写诗 “若将来书店摆满AI诗集 应坦然接受”
霍俊明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近些年来,写诗机器人“小冰”“小封”横空出世,并先后推出诗集《当阳光失了玻璃窗》(2017)、《万物都相爱》(2019)。此外,北京大学王璇计算机研究所研发出小明、小南、小柯以及清华大学研制出薇薇、九歌等写作机器人,等等。机器人写诗,也正成为诗歌研究界关注的重要对象,甚至是热门话题。一些诗评家认为,人工智能及其算法逻辑形成的写作,已不只是初级阶段的无功利的“语言游戏”,而是作为新的“生产美学”和“潜在文学工场”而受到了格外关注。
“到了人与机器同时写作的阶段”
来自国内资深诗歌评论家、《诗刊》社主编助理、文学博士后霍俊明的论文《“克隆体李白”与百万亿首诗——AI诗歌的“类文本”生产与可能前景》,近日在朋友圈被多人转发,引发诗歌圈众多关注。该论文先是被刊登在《南方文坛》第四期。该文密切关注到以小冰、小封为代表的机器人写诗现象,用专业诗学的角度,对机器写作的现象、本质进行了高度细致的分析。他认为,“拟像、代码语言、算法逻辑、物化社会以及奇点时代已经到来。具有惊奇效果的人工智能逻辑,正在改变人与环境、人与人以及人与机器之间的固有关系,甚至技术已然成为新世界的主导精神和宏大叙事。人工智能写作已是人类文学发展链条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从文学的潜在因素、可能性、迭代发展与未来图景来说,我们已经到了人与机器同时写作的阶段。”
在该文章中,霍俊明梳理了近百年来人观察、反思诗歌与技术,人与机器之间关系的诸多艺术作品,从1936年卓别林在《摩登时代》中直观地展现了人与机器社会的异化游戏和荒诞景观,到1998年欧阳江河完成的短文《科学技术与诗歌》,再到2003年《科幻世界》第3期推出过刘慈欣的中篇小说《诗云》,霍俊明发现“科技对社会以及文学的影响是极其深入的,这种发展对人类生存现状和前景的影响是深刻的、广泛的,决定性的。我的意思是说,科技的发展不仅更新了我们的时间观念、空间感受,重塑了生命和物质的定义,而且对人类的心灵状况和精神时尚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影响。”
从哲学到科幻,从海德格尔到刘慈欣
追问机器写作进化论
霍俊明的思维扫描从深度反思技术的哲学家海德格尔到预言基于大数据和复杂算法的人工智能将取代人类而统治世界的《未来简史》作者尤瓦尔·赫拉利,从罗兰·巴特的“作者之死”到亚瑟·斯坦利·爱丁顿在1929年提出“无限猴子定理”(给予足够长时间让很多猴子任意敲打打字机键就可能打出大英博物馆所有的书。这已经成为现实,一只猴子已经在键盘上敲出了莎士比亚全集。)
在刘慈欣的小说《诗云》中,描述了一场“诗歌”与“技术”的终极对弈。其中出现的“李白”形象是“神”从诗人伊依的基因克隆出来的“人工智能诗人”,而且还提到了终极吟诗软件。刘慈欣对人类文学艺术的命运还充满了末世论般的悲观论断,因为诗意的世纪已永远消失。在霍俊明看来,刘慈欣笔下的克隆体诗人“李白”几乎成了中国后来写诗机器人小冰、小封等的“祖先”。
以小冰、小封为代表的写诗机器人,通过算法逻辑正在进行电子化的“类文本”文学生产和风格练习,一个个类文本已经大批量出现。面对这一崭新存在,诗歌圈又该如何面对和与之相处呢?
霍俊明首先认为,一个写作者的丰富的灵魂、精神能力、思维能力(情感、想象力、创造力)以及思想能力则是目前智能机器人远远不能达到或实现的。尤其值得强调的是文学经验是极其复杂的历史化的过程,包括记忆经验、现实经验、情感经验、思想经验、价值经验、语言经验、修辞经验、技艺经验、人文经验、历史经验以及普世的人类经验,比如关于个体和族群的深层记忆、地方性知识以及人类的整体历史记忆是难以被算法所推演和生产的。
但是,作为一个现代诗人,霍俊明同时也认为诗歌与科学技术的歧异之处,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么严重,其实它们的相似之处更说明问题。比如小冰和小封的“类文本”已经具备了诗歌的一些特征。大数据的元素采集、信息处理和程序分析对于我们研究诗歌尤其是古体诗词的构成,确实会发挥“模型”化的积极作用。“随着技术的升级甚至有可能出现“情感机器”“灵魂机器”,人工智能写作将通过量的积累最后达到质变并不断接近人类的写作思维,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人类。从愿景和未来时间来看,我们对人工智能诗歌不必过于不满或不屑。”
人的写作将被机器整体取代?
暂未可知
在论文的最后,霍俊明还预想了未来的图景,“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手机里和网上书店里摆满了AI机器人“创作”的诗集并围满了阅读者和评论者,甚至像韩少功所说的“当机器人成立作家协会”也成了现实,那么我们应该坦然接受这一写作事实。既然文学是通过语言来实现的,那么人工智能写作就是这一特殊语言方式的必然组成部分。”
对于那些仍然在书斋或工厂坚持写作的具体的人们,他们的写作是不是终有一天整体失去了效力和活力而被机器所取代?霍俊明的回答是,“就目前来看,这个问题未为可知而只能暂时悬置。总有一天,AI机器和人在写作这件事上,会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甚至前者会在某些方面和能力上超出了个人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