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道路上 有那么一瞬间想过重新来过吗?
很多年后如果我们一起回忆2020年,会不会有一种错觉,这一年的5月1号就像是1月1号,一切都来得那么晚,那么慢。但它也教会我们一些事情,比如说可以不着急,可以用更自然的状态去随波逐流,知道有些东西是细水长流的,并不是昙花一现。
在全世界都停摆的时候,我做了一件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就是去上海宝龙美术馆看了一场展览,这个展览的名字叫《涅槃风光》。
那个展厅非常的漂亮,方正明亮,很高,大约有10多米。在这个展厅里面展出了艺术家胡军军的90多件画作和雕塑,这些画作和雕塑非常统一,画的都是佛陀涅槃的形象。
先说说什么是“涅槃”。这个词我们并不太容易理解,它是一个佛教里面的词儿。涅槃有一种圆满和寂灭的意思,那是佛陀在人间的最后一幕,它充满着戏剧性,它讲了一个故事。
得知佛陀将要离开人世,城中有一个工匠就急忙去礼拜他,这个人就非常的悲伤,就向佛陀做了最后的供养。
佛陀吃下他供养的食物,也许是因为食物并不洁净,就一直在拉肚子,他觉得肚子特别的痛,然后就到河中沐浴。他说:“我要离开人世了。”这个时候,佛陀就在一棵树下躺下来,他的姿势非常的优美,叫作吉祥卧,端心正念,合上双眼,所以就入涅槃之境,就是佛陀死去了。
这个时候大地和山海纷纷都震动起来,佛陀卧的那棵树叫作娑罗双树,突然之间就开出花来,花瓣飘落在佛陀的身上,这一幕非常的优美。
我这一次到上海宝龙美术馆去看这个展览,并不是要追寻佛教的故事,主要是为了这个艺术家——胡军军,这是一个我在乎的人。为什么这么讲?
胡军军非常的传奇,在年轻的时候,她从家乡绍兴跑去了北京,她写诗,她和北京很多的艺术家一起玩耍,她剃了光头,立志要做一个自由的人。非常酷对不对?
在没有见到胡军军之前,我就先看过她的画。那是一幅巨型的涅槃图,蓝色的底,上面开着一朵一朵的梅花,非常的中国意境。佛陀就安卧在那里,大概有三米多高,将近14米那么长。
我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心里面就觉得非常的安静和柔软。对,就是这种感受。
我们有人见过佛陀吗?当然没有。我们有人见过涅槃吗?当然也没有。所以对究竟发生了什么,艺术家是完全出自于想象来创作,但是艺术家想让你看到什么样的情景,这才是关键。
她站在历史的某个点上,精心画出每一片花瓣,每一个树枝,每一笔线条,还有佛陀的样子,这是她想要告诉你的微妙的感情,她会点燃你对生活的思考和对自己的认识,我觉得这就是胡军军对我最大的触动。
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她,但是看到这幅画之后,我就回家从书架上找下了一本书,叫作《悉达多》,黑塞的作品。这本书曾经深深地打动过我,它有一个从头到尾的追问:你的心灵就是整个世界,然而真正的自我究竟在哪里呢?
悉达多的故事是这样的,他出生在古代印度,是一个贵族,为了追求心灵的安宁,他和自己的好朋友乔文达一起去云游、去苦修,就这样度过了三年多,但是依然没有办法找到灵魂的安宁。
后来,他来到一座代表尘俗世界的城池里,他结识了名妓,成为了富商,过了好多年很世俗的生活,就像我们现在说的,是那种呼风唤雨的成功人士,要什么有什么,心灵和肉体的享受达到了顶峰。
但是悉达多却对自己非常的厌倦,有一天,他抛弃了自己所有的一切,抛弃了财富、爱情、家人,他来到河边,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最绝望的那一刻,他忽然听到了生命之河永恒的声音,他体会到了万事万物的统一,知道了生命的真谛,所以他涅槃了。
在这本书的结尾,黑塞的语言非常的美好和诗意,他写到了乔文达看到自己曾经的好友悉达多涅盘:他深深地鞠躬、致敬,泪水就涌出来,他的心中燃烧着一种最深切的爱与最谦卑的尊崇。
在那蹲坐不动的人面前,他深深地鞠躬到地,那安详的微笑,令他忆起自己一生中曾深爱的一切,令他忆起自己生命中所有珍贵与神圣的一切。
这段话非常的优美对吗?你不要把它当成是故事,它是真实的人生体验。现实的社会本来就很令人震惊,如果艺术能够如实地反映这个社会,那一定能够震惊到我们。
可是有些艺术并不是这样,胡军军就是那个震惊到我的人。我有的时候会在心里挑衅,说:“有本事的话你就来吓我一跳。”她果然就吓了我一跳。这种惊吓是什么呢?
就是我看过涅槃画之后,它就像是一个口香糖一样黏在我的脑海里面,我没办法把它拿出去。
非常幸运,没多久我就见到了胡军军,我跟着她去苏州的本色美术馆看她的涅槃展览。那一天下着大雨,我驱车一个小时独自一人去看这个展览。我说在这个天气能够出来看展览的都是真爱。
那一天,天空出现了双彩虹,晴后初雨,我跟胡军军说:“好像花光了一年的好运气,人可以涅槃重生了。”
不要以为涅槃重生这个词非常的概念,非常的遥远,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体会,有没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们想要重活一遍?我们想要用一个橡皮擦把一些人一些事儿彻底擦掉,我们想要从头来过推翻一切,我们想要在离开人世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遗憾。
如果对别人的了解越多,你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是那么的不容易,生活中充满了高深莫测的谜题,那么难。在这种时刻,顶好的艺术家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但是,当我面对着胡军军的那一幅幅画,坐下来,或者站定不动,或者沉默不语的时候,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痒痒的,痛痛的,就是被她叫醒了,她让我感受到生命那么容易流逝,非常的脆弱,但我有多爱她呀。
第二次去宝龙美术馆的时候,我遇到了《涅槃风光》的策展人罗丹老师。
说到《涅槃风光》的影响力为什么会这么大,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它,千里迢迢地到上海来看这个展览。罗丹老师总结了两点,特别有意思。
他说,《涅槃风光》的不同凡响之处,首先在于题材,没有人画过涅槃,胡军军是第一个。第二,胡军军不是在以艺术家的身份做这件事儿,她是被选中的那个人,她是一个践行者。
在展厅里常常会碰到一些年轻人来感谢她,说自己遇到了一些坎儿,结果看看这些画,就好像得到了很大的治疗,这可能是艺术家从来没有设想过的情景。
她画这些画的时候并没有想着要去疗愈谁,反而是大家把这些东西反馈给她,才让这些画成了我们具体的、可见的、有声有色、有眼泪、有欢笑的生命本身。
我一直在想,我们应该怎么参观美术馆呢?艺术应该在哪里结束?世界应该从哪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