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师影响一生
周末,写点轻松的话题。
这几天,偶然想起了初中时的几位老师。
时常想,我们1970年代出生的农村人生活贫苦,当时农村缺吃少穿,但我们这一代人又是幸运的,因为遇到了许多影响我们一生的老师。
我想说的是,我们这一代农村孩子大部分小学老师、初中老师大都是高考落榜回乡的代课老师(高中老师多是刚刚毕业的师专学生)。他们在残酷的高考竞争中失败,面向他们的大学校门永久关闭,作为知识青年回到生养自己的农村,开始担任代课老师。他们学问并不高,更没有经过专业的师范教育培训,他们走上讲台时都是羞涩的,他们的讲课技巧更是无从谈起。你如果按今天的教师标准来衡量,他们肯定处处不符合。但我想历史会记住他们的功绩,没有他们这一代甚至几代人的牺牲,就没有我们现在农村教育的成果,也就没有我们这一代人的跳出农门放飞自我,他们是我们这一代农家子女命运改变的助推器。“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于他们来说不是诗歌,是生命的燃烧和真实写照。
我更想说的是:他们与今天正规师范甚至名牌双一流大学毕业的教师相比,可能少文凭少论文少职称少教学方法。那是个理想高于天的年代。你不敢想像,就是这一群高考落榜青年,面对着农村一穷二白、面对着一群世代务农的农村娃,他们将全部的理想寄托在孩子们身上,用苦了我一个幸福一代人的担当,全身心投入教学之中,因为他们深信:国家需要人才,这群农村娃一定会成为大学生,成为国家栋梁。我小学老师邵景爱在1979年刚刚接手我们班就敢公然宣称“我们班要出几个大学生的”。现在想来都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让她这样无知者无畏。
老师苦教、学生苦学,家长苦供。天不负有心人,果然他们的努力换回了丰硕的成果,农村出了大学生。一个两个,最后是一群人。越来越多的农村人走进了大学。
说几个我的老师吧。原谅我,不能一一写出我的恩师,只能选择典型。
写到这里,脑海里立即蹦出一个英语单词“STAND UP”。我从初中才开始接触英语的。教我的第一个老师姓王,南王村的,和我叔叔是高中同学。我叔叔考上中专跳出了农门,作为同学的他也不甘心当孩子王。教了我们一个秋天,到八月十五后坚决不干了,他要去复读要考大学。不知道这位王老师是否如愿以偿。仲秋节过后,新老师到任了。这位杨老师高中未毕业,估计是觉得考学无望来当孩子王。杨老师英语水平肯定也是一般,你想,刚刚高三的学生能有什么教学经验呢?但杨老师是认真的,他对我们要求严格。像我这样公认听话、老实的好学生还挨过他的打呢!有一次老师让在黑板上造句,大家都没造好。杨老师于是钦点我这个得意门生出来,结果我也没如他老人家的意!这肯定伤透了杨老师的心,他难免要对我教育几下以解心头之恨了。我现在常常想,尽管他们落榜了他们却有要教学生们考大学的决心!心有多远,人就能走多远。这话是不错的。接下来英语老师又换成了身残志坚的张栋来。张老师是我们老家的名人,是一部身残志坚的人生传奇。我看过一些关于他的新闻报道,尽管都写得不错,但似乎总缺少点什么。因为记者是道听途说而来,于我是亲身经历。
张栋来和我叔叔是孙板初中的同学,他家就是孙板村。大约是1965年生人。小时候因为患脊髓灰质炎(小儿麻痹症),农村穷,治疗不及时,后来留下了严重残疾。初中毕业后,因身体原因没能升学,于是在家自强不息自学高中教材,特别是英语通过跟广播自学苦练。后来他斗胆给当时的益都县委书记隋华堂(在当地口碑甚高的一任书记)写信毛遂自荐。在伯乐隋书记关照下进入孙板初中代课,多年后转为公办教师。
张老师喜欢用粉笔头对那些上课开小差的同学进行提醒。只见一条白白的弧线眼前飞来,让人不由紧张,于是打起精神。几经练习,张老师“射击”极具精准度,往往正好打在你的头上。当年对他的体罚颇有些微言,同学私下流传“四大名杀”之类,张老师总是名列其中。今天同学聚会,哪怕是昔日最调皮的学生,却非常感激张老师,大家40以后才明白,“张老师真的是为了我们好”。
我英语比较好,不只英语,其他学科也比较好的,总而言之属于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在那时老师的眼里,不因家境好坏、不因家长地位高低,只以学习成绩定偏好。张老师身体不好,但他讲课时从来都是拄着单拐站立。今天的我有时讲课,也学张老师站立,仅仅2个小时就疲惫不堪。回想当年,张老师一天可能要4节课,还有早晚自习,这对一个残疾人是何等不易呀,这靠的是一种精神。一次外面下大雨,张老师拄拐走进教室,在上讲台时不小心摔倒了。教室里的同学们一阵骚动。尽管我们心头都很痛,但没有一个人上去扶老师一下,这自然也包括我。请原谅我们的年幼无知吧!更多是因为一种羞怯,是农村人特有的那种胆小!张老师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拍灰尘,脸涨得通红,铁青着脸(今天想来更多是屈辱),“good morning,students!”多么难忘的一课呀!
张老师曾经讲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原来报时是“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X点整”,而后来改成了“北京时间,X点整”,就是为了节省0.5秒的时间。后来张老师说他已经不记得说过这话了。老师教我们的太多了,他怎么能都记住?但学生记下了,而且实践着,这就足够了。
一个好的老师,等于一个仙人,给学生指明了一条道路。尽管他是现实的人,但在学生眼里,他却是具有仙风道骨的神。祝福我们的老师。
再说一位女老师。我1985年读初中二年级,开始学世界地理。教我们的是年轻的李老师。她是孙板村人,高考落榜后到初中当代课老师。想起这位女老师,就想起了她的糗事。讲到英国的地理,课本上说“曼彻斯特和利物浦都是英国著名的港口”。这里面说的是曼彻斯特和利物浦,但我们的老师太没经验了,竟然念成了曼彻斯特和利物浦都(音,首都)。下节课她就意识到了错误,进行了更正,并诚恳地向我们承认了错误。这较当下死不认错的老师还是要好很多的。但她的“利物浦都”绰号就此产生了。那时候的农村孩子不懂事啊,天天“利物浦都”“利物浦都”的叫来叫去,有些老师也这样指代她。她好像也习惯了,毕竟那个时代人人都单纯一些。这也是年轻人成长的代价。后来,这位老师出嫁了,我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我也怀念那些所有教过我的老师,特别是民办老师,他们是中国农村教育的脊梁。记得还有位女老师,教我们几何,背着一个大三角板,走路脚下生风,从来不看课本,信手拈来,让人感受到几何的魅力。可惜只教了我们一年就离开了,那是位女大侠式的老师啊。
再说一位中师毕业的老教师。2016年10月我到河南兰焦裕禄干部学院学习。焦是山东淄博博山人,离我老家不远。我第一次听说焦的名字,是在初中,课本中的《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当年50多岁的孙澄清老师边讲课文边掉眼泪,让我幼小的心灵记忆至今。当时我们看到一个50多岁的大男人掉眼泪根本没有受到震撼,反而是哄堂大笑。孙老师真的生气了,他说“你们太不懂事了。你们不知道人间最宝贵的是情感”。
话不多,让我记忆至今。时如过隙,人如沧海,地似桑田。今天孙老师已经不在了,但我永远感激他当年的教诲,除了教给我学问,还教我做人。常常想起孙澄清老师当年含泪给我们读《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的情景,铭记在心,念念不忘。
还想起孙老师的一件小事。他给我们读《中学生作文通讯》里面的一篇优秀作文。不知是著名体育播音员宋世雄的儿子还是女儿写的。文章的题目就是《我的爸爸宋世雄》,结果孙老师一读题目,同学们就开始起哄,因为宋世雄这三个字与“宋—是—熊”谐音,农村孩子是太调皮了。孙老师没有作声,没有继续读,他用老花眼从眼镜上端扫视了全班,“同学们,你们不知道这个人多么有名,你们不要笑,你们要努力,让你们的儿女以你们为豪,以后写篇《我的爸爸/妈妈某某某》,老师期待着你们的成功”。全班没有一个人再笑,大家都在沉默了。今天,33年过去了,我们的儿女以我们为豪吗?孙澄清老师已经作古了。老师是除了家长外另一个最盼着你成材的人,可惜当你学有所成,许多恩师已经不在。这是人间最大的悲哀。让我向所有恩师致敬。
孙老师,您在那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