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镇童年的回忆:十娘
1104:20来自郎嘎尼玛
十娘
“超(我的小名)哥,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实话:我妈住院了,她得了肺癌。”
这是2009年春天。周三下午收到堂妹妍子的短信,我的心不禁凉了一大截,忙给她母亲、我十娘回了个电话。由于平日工作比较忙,我一般和亲友都靠短信联系,只有每逢大的节假日或对方生日才打打电话。因此,突然听出是我的声音,电话那边的十娘确实还是感觉有点意外。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用低沉缓慢而平静的声音告诉我:她正在医院接受化疗,检查结果是肺癌。运动员出身的她,体质一直较好,加之自己又是医生,年初开始的一点小咳喘没能引起她的足够重视,就这样时好时坏拖了几个月之后,镇上的医院一直查不出病因,直到不久前在市医院拍了CT后,她才知道自己得了肺癌,幸好是初期。她的语气依然豁达而乐观,说妍子有了个好归宿,自己都已经三世同堂了,也不图什么了。可这边的我心里却越来越不是个滋味,并努力地不让自己去想一些事情。脑海中,昔日十娘的音容笑貌就像马赛克拼图一样益发清晰起来……
“50后”的十娘和我母亲同岁,曾经是我邻居。她出生在镇上一个地主家庭,是家里的幺女,上面还有哥哥姐姐三个。她出生时,家境已经开始衰败,加之还参杂了一些政治因素,于是就被寄养在不远处一对农村夫妇家里,并改随他们姓。善良的夫妇俩没有子女,便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十娘便在那充满诗情画意田园生活的养父母身边长大。可不久,便遭遇了三年国家困难期,养父母把仅有的一丁点大米和各类粗粮熬成稀粥让十娘一个人吃,自己却靠冬瓜和草根度日,因而十娘从小身体蛮结实,后来一直到中学都是校级运动员,更因如此,她后来对养父母也特别孝顺。
她中学毕业后学了中医,并凭借自身的努力成为了我们镇上一位著名的中医。后来,她认识了我爷爷奶奶的邻居家叔叔,并成了他妻子。这个叔叔和我父亲来自老家同一个乡村,同一个姓,年纪比我父亲小些,从小都以兄弟相称,是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我爷爷奶奶也都把他当作他们的亲幺儿一样疼爱。于是,从我记事起,我就开始叫他小叔,算来算去,排在第十,就是十叔;因而,她就是我十婶,用我们老家的话来讲,就叫“十娘”。
从我记事起,奶奶和十娘家交往甚密。由于我父亲过世早,后来我转学住爷爷奶奶家,这样才同十娘真正成了邻居。其实当时觉得那叔叔看起来倒凶巴巴的,我还有些怕他,并感觉他们夫妻感情似乎也总是有些磕磕碰碰的,但并不影响我同她们母女的交往和感情。她的女儿妍子比我小一岁,从小就是个胖乎乎有些卷发圆脸大眼睛洋娃娃般的姑娘,虽有些娇气,但还蛮善良可爱的。至今还清晰记得,十娘对我一直挺好,她家庭条件虽比我们家稍好些,因为女儿读书,又要侍奉公婆父母和养父母,也比较困难,不过她对我倒是一直很慷慨。反正去她家里,只要她女儿有一个苹果吃,那就绝对不会少我的那个——而且我那个绝对还大些红些。她还会做一手好菜,凉拌菜和卤菜风味尤佳,而且总不忘在菜上面洒上香喷喷的黑白芝麻;每到夏天还自制冰粉、冰激凌和可乐,她做好菜后,总是让我和妍子吃个痛快……她总笑眯眯地看着吃;她还时不时帮我看看舌头,量量体温,有小病小痛总能立即得到“PASS”……当时的我很顽皮任性,常常跟爷爷奶奶顶嘴,她总是第一时间串门过来化解我们的矛盾,并教我保持一颗良好平稳的心态。每当年幼的我和奶奶拌嘴任性时,她总是及时出现,笑眯眯地赶过来劝架,最常说的一句就是:不能生气,不要浪费表情,损伤细胞……
我和妍子是校友,我高她一届,在学校我们也是以兄妹相称的。我从小学习一直拔尖,而她的成绩相对只算中等。于是,放学后我们经常一起写作业,我写作业速度从小便是快得出了名的,总还有意无意地帮帮她。当她实在实在不会时,我就索性一并代劳了;有时她还主动和先我谈好价钱(比如两毛钱一张试卷、一毛钱一篇作文),再把作业丢给我,自己就放心玩去了……当时我们玩得相当好,当然我也从没“出卖”过她,反而处处为她补台,一到周末,我还经常带着她和我的同学一起爬山玩水。有时她还告诉我,她们年级的女生都羡慕她有个小帅哥堂兄呢……
后来我才渐渐知道,她父亲是干部家庭出身,爷爷奶奶退休以后都是市政府里的名人,我见过他们二老两次,幼小的心灵中依稀记得他们说话声音很轻,语速很慢,对饮食和衣着品位都非常有讲究。
中学开始,我离开了那个小镇到外面求学,但同她们母女一直保持着联系,每年回家也不忘探望她们。对我而言,十娘相当于就是我的亲婶娘,甚至某些方面来说更像妈妈——奶奶一共有五个亲生儿子,但我好几个伯母婶娘的人才人品都不及她,真的。
后来十娘跟叔叔离了婚,叔叔搬走了,十娘在附近买了一套房子,把养父母接过来一起生活,孝顺服侍他们,一直到几年前他们先后作古。我一直没想去问过十娘离婚的原因,生怕令她伤心难过。直到多年以后,当我成为恋爱中的小男人后,一次很偶然的,十娘在问起我女朋友的事情时,倒是主动谈起她的事,终于拉直了我心中盘踞十多年的问号。
原来,当时十娘在医院有个单身的同事,平时关系挺好,时不时到她家里玩,十娘也一直把她当作小姐妹,可直到有一天,这同事和她丈夫手牵手从小镇一家宾馆走出来……十娘是个朴实坚强的女性,平静地选择了离婚。在全镇人的口诛笔伐下,那个女人灰溜溜地在一个夜晚搬去了别处。
离婚后的十娘依旧过得平静充实而乐观,抚养女儿,孝顺养父母。后来她前夫再婚,娶的是另一个有女儿的女人,十娘不反对自己女儿去父亲家,但一再教育女儿,一定要孝顺父亲,尊敬阿姨,爱护妹妹,还让女儿时常去探望爷爷奶奶。
自从2003年我奶奶去世后,老家没有亲戚了,一些朋友同学也仅限于网络联系。 2009年我回阔别已久的老家,探望十娘,两人花了一整天时间,逛遍了全镇,十娘请我吃了我童年最爱吃的小吃,还替我找到了许多老同学的联系方式。
2010年春节去探望十娘,不断接受化疗的十娘,头发已经脱光,她戴着一顶毛线帽子,气色精神还不错,依然满脸微笑。我给十娘买了水果,还塞给她两百元。十娘说我长大了,有出息,为我高兴,连声感谢我,我心里却不是滋味。十娘还做了当年我最爱吃的粉蒸牛肉,还有牛肉香菇蒸饺,蘸着红油酱油麻油白糖的佐料,真的好吃!
2011年五一假期,我给住院的十娘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她依然关切问我家人情况,由于她咳喘不断,便没说几句。谁知竟成了诀别!两天后,妍子打电话告诉我,十娘走了!之后的几天,我就梦见了十娘,按照民间说法,一个人去世后,最先出现在谁梦中,这个人就是他(她)一生中牵挂关心惦记和放心不下的……
按照十娘的遗嘱,她葬在她养父母的墓旁。十娘是个坚强朴实的女性,愿天堂里的她依旧安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