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写秋天 他挑了一个史上最刁钻的角度 后人无人及
一个漆黑宁静的深秋夜晚,一位接近暮年的男子正在灯下夜读。
忽然,窗外飘过淅淅沥沥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男人警觉地立起了身子。那声音似乎从远处的树林里传过来,起初窸窸窣窣,后又如狂风骤雨般吹得窗外的树叶抖落不停。
男人的思绪都被这声音打乱了,也罢,出去看看吧。
男人叫来了童子,让他到院子外去张望一下,童子出去看了一眼,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咳,这不是好好的么,有星星有月亮,天空晴朗,银河清明。先生说得这个声音啊,大概就是从那树林里传来的风声啊。这有啥奇怪的。
是啊,不过是风声而已。男人站在门口,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自己却如此敏感,大概还是因为老了罢,就愈加害怕秋天。
于是,男人回到屋里,提笔写了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就是《秋声赋》。
写这篇文章的男人就是欧阳修。
那一年,欧阳修53岁。
对于此时的他来说,他经历过人生的巅峰时刻,也尝尽过生活的苦楚,也忍受过被罢贬的不堪,人间百态他都读尽了。
他想明白了,也看开了,然而望着眼前这刺骨的秋意,他的内心还是忍不住的孤独。
古时候的夜晚很黑,人们没有许多娱乐活动,对欧阳修来说,大约也就读书写字有那么些许乐趣了。
所以,他只能写文章。
写什么?
写秋天。
怎么写呢?
自战国时期的宋玉在《九辩》中发出叹息,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秋的基调基本就定下了,那就是悲凉的。文人骚客写秋的也很多,各种秋天的物秋天的景,市面上都已经泛滥了。那么该怎么写才能别出心裁呢?
他想了想,挑了一个从来没有人写过的角度,或者说连后人也不可能写出来的角度,写秋声。
咦,这就奇怪了,秋天的景、物都是我们能够看得见的,那么秋声该怎么描写出来呢?
可是欧阳修就是有本事啊,把秋声写得有模有样,有板有眼。
他是如何下笔的呢?我们一起来看看。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
夷?这声音那么诡异从哪里来呢?把欧阳老爷子也给吓到了。于是乎,老爷子仔细的寻着声音的来源而去。
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澎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
最精妙的就是欧阳修书写声音的这几个句子,“把声音从远到近,从小到大,打落在物体上的叮咚声,描绘得栩栩如生。
然而,他又用了一个对比。
予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他让童子去看外面有什么,可是童子出门一看,什么都没有啊,这种落差感瞬间就出来了。
可见,欧阳修内心是很敏感的,尤其是在这秋天。但是,身边的童子却觉察不到。
接下来,欧阳修开始详细的描写秋声。
那么秋声是怎么来的呢?
余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
这一句总体概括秋天的状态。
秋天的颜色是惨淡的,秋天的容貌是清明的,秋天的气息是凌冽的,秋天的意境是萧条的。正是因为如此,秋声才显得那么凄惨。
因为有了秋,所以才有了秋声。
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
那么秋声是什么样的呢?风一吹过,小草变色,树叶脱落,完全没有了原来的鲜艳模样。所以说它本身带着杀气啊,其气太过刚烈!
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
这一句是对秋的进一步描述,把秋比作刑官,刑官也就是古代执掌司狱的长官,又指明,从兵象上来说,秋天多是打仗的时候,再次点出秋天的杀伐之气。
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
当然,秋天也有收获,春生秋实,万物就是如此,到了秋天就会成熟。
不过,从音乐的角度来说,秋,对应的是商声。古人把音乐分为五声,宫、商、角、徵、羽。秋天的感觉跟商声是最像的,而商的位置在西方,所以,又叫西方之音。
那么,从声音的高低来说,秋对应夷,夷是古代音阶十二律中的其中一个,它对应的是七月。因此,到了七月这个季节,事物就要走向衰亡了。
余曰 :“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唉,所以说秋才让人感到悲伤啊。
可是人和草木不一样,草木没有感情,飘零了也无所谓,人却有感情啊。人,常常为了烦心事儿忧愁,吃不下,睡不着,夜夜思寐,最后把自己熬成了枯木。
况且有的时候,你明明做不到,你却要去想,你明明没有那个能力,你却要争先。那到底是谁的缘故呢?难道是秋吗?
并不是啊,是因为人自己的心啊!
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叹息。
欧阳修老爷子面对四处无声的夜,孤独一人咀嚼着黑夜的彷徨,冷漠。
童子在此刻垂头而睡,浑然不知,只听得周围的虫声嘶嘶声响。
最后,欧阳修又把笔墨落在了虫之声上,照应开头。
从整个文章的脉络来说:
第一,先从门外的声音引入。
第二,从秋的概况阐明秋声的来源,再详细写秋声的状貌,最后引发议论和抒情。前面做了大量的铺垫,其实欧阳修真正想说的话就是对于人心的感慨!
此刻的欧阳修分外孤寂,那么他的孤寂也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他抒发对人心的叹息。人是感性的动物,所以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第二层,他表达的是自我的孤寂,在这个静默的夜,他或许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没有人回应他啊,没有人懂他的哀愁。也许是他为自身命运的沉浮感到哀伤,也许是为这个世道的艰难感到悲怆,但不管如何,都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人,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孤独而寂寞,没有人懂你。
这篇文章是欧阳修的作品中最为经典之一,不仅仅是切入角度巧妙,而且他在写秋上也颇有特点,用词精炼,比喻恰当,讲究音韵之美,最后还用了“童子”对比来反衬自己的情感,将情上升到人生态度的感叹。
写秋,自古以来,便是常谈的话题,欧阳修的《秋声赋》写尽了孤独,也写尽了人世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