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爱男孩抛弃我另娶 他妻子怀孕后中毒 他为救她取我性命
每天读点故事作者:黑白粥 |禁止转载
1
这一年秋天,宋言从边关快马加鞭回到皇城时,正是木樨花开的时节,满城的空气里都漫着淡淡的清香。
她跑死了六匹马,来不及打理自己,一回到皇城就直奔苏王斋。
那是皇城中最久负盛名的糕点铺,斋中有沈亦爱吃的桂花酥。宋言排了一个时辰的队才买到了一包,用生着厚茧的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揣到怀里。
彼时天色将暗,东边的天幕已成深灰,皇城中泛起千家灯火。宋言从苏王斋中走出来,满心都是欢喜。
她在边关征战连年,已经将近五年没有见过沈亦了。但是今日不同,今日是沈亦二十岁的生辰,她想着这是行加冠之礼的大日子,于是趁着战事将尽,一路马不停蹄赶回皇城,为他买一包他年少时最爱吃的桂花酥。
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然而下一瞬,她微微扬起的嘴角僵住,那笑容还未显出便消散殆尽——
她看到了沈亦,和他身边碧绿罗裙的姑娘。
宋言躲进暗巷里,看着沈亦同那姑娘挽着手从巷口走过。他的五官长了开来,眉眼比五年前又深邃了许多,低头看向身边的姑娘时,眼底是化不开的笑意。
姑娘的手里捧着包已经拆开的桂花酥,沈亦捻起一块喂到她嘴里,大抵是糕点很甜,于是她笑得弯了眉眼。
有风吹过,风里是宋言想念了五年的声音:“苏王斋的桂花酥连宫里的糕点都比不上,我一直想邀你与我一同尝尝,今日终于得了机会。”
姑娘娇俏道:“真甜,难怪皇上一直惦记着。”
沈亦的声音便欢快了起来,“青青同我喜欢着一样的东西,真好。”
直到他们走远了,宋言才从小巷里走出来。她掏出怀里的桂花酥,半晌,却是笑了笑,随手将糕点丢入了路旁的竹箩筐里。
她原本还为来不及亲手为沈亦做桂花酥感到遗憾,却原来,他根本是不需要她送的桂花酥的。
当夜,宋言彻夜纵马赶回边关。星月里寒风猎猎吹在她的脸上,她抿着唇,许久之后,终究是无声地落下了泪来。
沈亦在一年前立了丞相之女苏青青为后,宋言是知道的。
那时她刚攻下了月照城,当夜将士们喝酒庆贺,她却在帐外立了一夜。天将亮时,她同自己说,阿亦登基这么些时日,为了稳固帝位,拉拢丞相,这般做是对的。
她用那样拙劣的谎言来骗自己,于是那股怅惘的失落感便被压了下去。纵然她心里头清楚,那时候的沈亦登基为帝已经四年,原本就是不需要拉拢丞相来稳固自己的帝位的。
宋言在第五日的清晨回到边关,副将宋九砚站在晨曦中等她。
十七岁的少年逆光站着,一见到宋言,便笑着迎上来,喋喋不休地同她讲着她离去这些时日的战况,全然不在意她因私事离开军中这么久,也不问她是因何事离开。
而她不在时,宋九砚确实也将军队打理得很好。他今年十七岁,从无名小卒一步步走到副将的位置,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宋言听着他絮叨,等到确定了一切事务都没被她的私自离开给耽搁,才放下心来,看着宋九砚笑道:“阿砚,等这一战毕了,你大抵能有自己的府邸了。”
宋九砚闻言,赧然低下了头去。而宋言仍是笑着,眼底却渗出了淡淡的怅然。
她忽然感到无比的疲惫和失落。
曾经沈亦总爱跟在她后头一声声地喊她“阿姐”,宋九砚则是在军中跟着她,满是崇敬地喊她“将军”,如今他们一个有了一生挚爱之人,另一个也从当年的孩子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少将军了。
他们不再需要她了,再没什么人需要她了。
2
宋言在沈亦登基成为皇帝的那一年自请镇守边关,守到第四年的时候,岚清与邻国廷凤开战,宋言在边关领着众将士征战一年,到沈亦生辰这一日时,已经攻下了廷凤八座城。
半个月后,宋言领大军攻下了第九城朔阳,廷凤终于熬不住向岚清国递了降书。
沈亦派了新的将军来守朔阳城,而宋言也终于得以带着宋九砚班师回朝,回到她阔别了五年之久的皇城。
纵然事实上,她早在半月前就回到过皇都,并在那冷彻骨髓的夜风中,亲手戳破了自己的谎言。
沈亦在承乾殿前迎接宋言,他在众人的注视下上前替她解下战袍,并趁着旁人不注意时轻声喊她“阿姐”。
他笑容里的明媚和亲昵都与五年前的如出一辙。宋言想起一年前,岚清与廷凤刚开战时,沈亦写信给她,信里只有一行字,他说:“他日阿姐得胜归来,朕与阿姐亲解战袍。”
她在灯下笑起来,从怀中摸出临行前沈亦送她的平安符,望向国都的方向。
那时她的手上已经生满老茧,粗糙得不成样子,所以握着护身符时都不敢用力,生怕握坏了。
许久后,她小心翼翼地把护身符重新藏入怀中,眼底的柔情浓得化不开。
而如今,他还记得当时的诺言,亲自为她解下了战袍。
宋言的心跳紧张了起来,她不敢去看沈亦的眼睛,于是错开视线,然后看到了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苏青青。
她穿着皇后的凤袍,端庄地立在那里,视线同宋言的目光交汇时,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宋言像是触火般地收回了视线,到底跪了下来,依着君臣的礼仪对着沈亦朗声念了一段官面上的话,心却像是坠入了无尽的深谷。
当夜,沈亦在宫中为宋言设宴庆功。他知道宋言素来不爱热闹,于是只设了家宴。
说是家宴,其实宋言早就没什么亲人了,沈亦有心将苏青青介绍给她认识,宴请的都是皇后的娘家人。
宋言想了想,带上了宋九砚。
席间,沈亦喝了些酒,絮叨着讲起了从前。
那时沈亦还是平阳王的世子,他父亲起兵反叛,在一场战争中伤重而亡。
他后来承袭父业一路拼杀,几次面临死境,是靠着宋言的舍命保护,才能最终坐上皇帝的位置。
皇后晓得沈亦同宋言姐弟情深,时隔五年后终于再见是难得的高兴,也就不劝他少喝点,只是浅笑着替他斟酒。
那是沈亦年少时的回忆,同时也是宋言最珍而重之的回忆。她一向不爱说话,便只静静听着,饮下一杯又一杯的酒。到后来微微有了醉意,眯着眼睛看着明灭跳跃的烛光,仿若看到当年的沈亦,于是勾着唇痴笑起来。
宋言听得认真,沈亦讲着讲着,却停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忽然感到愧疚,“阿姐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我。”
他顿了顿,又轻快起来,“好在此次廷凤呈了降书,阿姐终于能闲下来了。”
闻言,宋言的醉意倏然散了去。她想,沈亦或许是要收回她的兵权了,那之后,她就将彻底成为一个没什么用的人了。
可沈亦就是她的全世界,她不能够成为一个对他没什么用的人。
于是,宋言装着醉酒的样子,只是伸手支着脑袋,并不说话。
席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随着沈亦的话看向宋言。
后来,是苏青青先开了口,她说:“将军为国征战四方,实在是国之栋梁。如今四海平定,将军也是到该寻户好人家的时候了。”
宋言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沈亦,他放下酒杯,真的就认真思考了起来。片刻后,他的神色间竟显出赞许的模样来,张口想说些什么。
宋言一颗心提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沈亦。
但沈亦到底没说出什么话,在他开口的同时,有匕首划破空气,直逼向他。
宋言毫不犹豫地飞身上前,却见到沈亦亦是毫不犹豫地就将苏青青护到了身后。
那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宋言一阵错愕。就在方才她还恍然觉得回到了过去,过去的沈亦是个总是躲在她身后的少年,可今日,他没有片刻迟疑地将她苏青青藏到了身后——她的少年长大了,他有要保护的人了。
宋言同沈亦的座位隔着些距离,那一阵错愕让她来不及出手,只能飞扑过去挡在他的身前。
匕首刺入宋言的身体,她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宋九砚的、苏青青的,还有丞相的,但只有沈亦措施惊慌喊出的那一声“阿姐”令她听得分明,然后才是锋利的疼痛感。
恍惚间宋言看到了沈亦的眉眼,他平安无事,于是她放下心来。
也是在这时,宋言想起来,她生在这个世上,本就是要为了沈亦去死的。
3
宋言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遗弃,她与兄长宋祁相依为命,到五岁时,被收入了平阳王府的暗卫司。
暗卫司的日子并不好过,宋言在里头吃尽了苦头,终于在九岁那年第一次被派出去做任务。
那次任务并不简单,她回到平阳王府时已是深夜,抄了近路翻过墙头,便见到了在墙角蹲着的沈亦。
那是宋言第一次见到沈亦。她未料到那里有人,落地时险些栽到沈亦身上,最后终于险险避开了他,自己却摔到一旁,还掉出了怀里藏着的桂花酥。
那本是要送给宋祁的生辰礼物,被沈亦眼疾手快捡了去,当即就眼前一亮。
宋言想抢回来时已经迟了,沈亦塞了一块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是这个味道,我阿姐从前总是做给我吃的桂花酥,就是这个味道。”
他的衣着不俗,身份并不难猜。宋言一心想着将桂花酥抢回来,又怕惊动了旁人,就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阿姐呢?”
“死了,她得了大夫治不了的病,就死了。”
宋言突然说不出话来,她看着那时的沈亦,他才高到她的腰际,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小孩。
她后来也没要回那包桂花酥,平阳王要为举事做准备,有许多秘密的任务派给她去做。
她是暗卫中的佼佼者,每天都要杀很多人,高而瘦削的小姑娘,看着自己的剑割破别人的喉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成日眼见着刀光血影,渐渐地也就将墙角下的那个小孩给忘却了。
直到四年后,宋祁在一次任务中失手身亡,她接手了那个失败的任务,手刃了仇人,却在夜深时,缩在王府后院的假山下小声哭起来。
她自小便被父母抛弃,做乞丐时受了很多欺负,做暗卫时更苦,一生都活在最黑暗之中,唯有宋祁是她生命里的光。但是她的光在那一日熄灭了,她感到害怕。
然后有脚步声近,沈亦提着个灯笼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一眼便认出了她,拿灯笼照着她的脸问:“你是当年那个姐姐吗?”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见到沈亦时还满脑子想着暗卫的脆弱不该展现在主子面前,惊慌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干脆抿着嘴不说话。
那一年沈亦八岁,却因被平阳王当作未来的君王培养,已经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模样。见宋言不愿意说也不再继续问,只是扬了扬手里偷来的酒问:“你要不要喝点?”
当夜,宋言同沈亦灭了灯笼缩在假山下喝酒,大半的酒都被沈亦喝了。他喝到后来昏了头,抓着宋言的手大着舌头问:“阿姐,我今后叫你阿姐好吗?”
宋言也喝得脑袋泛晕,不假思索地说好。
后来沈亦又说了什么,她都一迭声地应好,于是他开心起来,支着身子附到宋言的耳边,要同她讲秘密。
他的唇瓣划过宋言的脸颊,她浑身一僵,酒便醒了。而沈亦恰好附在她耳边,轻声地道:“我父亲要造反,将来我也会站到极高的位置上。阿姐,你跟着我,我罩你,这样你就再不会像今夜这样难过。”
宋言看到了沈亦澄澈的眼眸中映着的璀璨星河。那一瞬她知道,沈亦将成为她从今往后的生命里唯一的光亮,而她注定如飞蛾般扑向这光亮。哪怕烈火焚心,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4
那名刺客后来被交由宋九砚处理。他审问了两日,查出这是廷凤国的最后一丝挣扎。
而那把匕首到底没能要了宋言的命。她在将军府中醒来,身边只守着宋九砚和两名御医,没有沈亦。
宋言问了一圈才知道,原来苏青青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只是未显身子。她在那场刺杀中受了惊,沈亦恐胎儿不稳,日夜陪在她身边,只能给将军府派两个宫中最好的御医。
宋言听宋九砚说出这些话时还有些愣怔,呆愣了半晌,却是忽然低头笑了两声,轻声地道:“我要有个小外甥了,真好。”
她不是能够演戏的人,虽是笑着说出这些话,声音里却含着无尽的落寞。
宋九砚瞧着不忍,寻了个名目将御医送了出去。回到宋言房门口时,却听到里面传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宋九砚跟了宋言五年,连名字都是她送的。边关黄沙漫天的这些年月里,宋九砚看到的宋言一直是个淡漠的女将军。
她不爱说话,平素里大多沉默寡言,上了战场却英姿飒爽,叱咤一方。
宋九砚见惯了她着战袍的样子,三军镇于前而面不改色,沉稳如同男子,从没有什么脆弱的时刻。
最危险的时刻,有三支箭羽断在她的胸口,那时军中正好没了麻药,她咬碎了半颗牙,清醒着命军医将箭头取了出来。
结束后宋九砚去看她,她已经睡下了,额上仍是布满了汗,眼角却是没有半点泪珠。
她动了动嘴,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宋九砚低下了头去才听清楚。
她说,阿亦,我不走,我守着你。
那样坚强的一个人,此刻却像个小孩一样,独自一人缩成一团,委屈地哭出了声。
宋九砚在门外站了许久,最终还是走开了。
他曾无数次听宋言温柔地喊他“阿砚”,但她的目光总似是穿过了他,看向很远的地方。
那本就是给另一个人的柔情。
宋九砚忍不住想,她一定是用全部的生命在爱着沈亦。
再然后便是冬天,皇城下了好几日雪,整个将军府都覆着一层白。
宋言先时做暗卫受了不少苦,后来又为了沈亦一路征战,拼起命来从不曾爱惜过自己的身体,于是落下了病根,一到了冬天,关节疼得发狠。
沈亦知道她的这个毛病,差人送来了上好的银骨炭。宋言的房间里燃上炭火,她仍觉得冷,成日抱着手炉瑟缩在厚重的棉被里,像个垂垂暮年的老人。
她这一年不过二十五岁,但是一双沉沉的眼眸中,已经有了颓败的衰意。
宋九砚还没有自己的府邸,他把宋言当作亲姐姐,住在将军府里陪着她。他看不得宋言死气沉沉的模样,搜罗了好些话本子,成日喋喋不休地给她讲故事,却偏没有讲故事的天分,一个故事讲得比宋言还要死气沉沉。
宋言起初提不起兴致,到后来被他的模样逗乐,眼底终于含上了几分笑意。
宋九砚便开心地笑起来,如在军中一般拍拍她的肩膀,“将军还有自己的人生,这样大好的人生,就该多笑啊。”
这话令宋言愣然。她五岁入平阳王府暗卫司,十四岁成为沈亦的贴身护卫,从没想过她的人生能属于自己。
但是沈亦有了珍爱的姑娘,不久还将有孩子,他有了一个和美的家庭,而边疆也已经安定,他们都不再需要她了,她该是时候过自己的生活了。哪怕她先前从未想过,没了沈亦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良久,宋言轻声笑起来,叹息出声:“是啊,我还有自己的人生。”
5
大雪下了七日,到第八日时,天上出了太阳。宋九砚叫了比较亲近的几位将军到府上一同喝酒吃肉,在后院里摆了个小灶。
宋言关节上的疼痛稍缓了些,也想念这些旧友,于是多添了两件衣服,到院里同他们叙旧。
她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还描了眉点了唇。本就是极好的容貌,在边关猎猎寒风中埋没多年,稍稍打理之后,是不输于任何世家小姐的落落大方。
宋九砚呆看着宋言,她的腿上盖了厚厚的毯子,正抱着手炉同将士们闲聊。
他们聊到在边关的日子,她似乎也回想起那时的生活,笑望着院墙边的红梅,目光像是穿透了万里的黄沙望到遥远的关外,眉梢眼角都是轻松与愉悦。
宋九砚稍稍放下了心来,然后一回头,就看到一身便服的沈亦向他们走来。
苏青青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他终于得了空来看宋言。纵然事实上,那日刺杀给她带来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宋言也看到了他,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沈亦制止。他说:“朕此次来,只是想同阿姐叙叙旧,众爱卿该饮酒的还是饮酒,莫被朕扫了兴致。”
宋言的将军府建成在四年前,那时她在边关立了军功,沈亦赏了她一座府邸,谁知她在边关一守这么多年,从府邸建成至今,还是头一回住进来,又不好动,自己对这园子都不是十分熟悉。
说是叙旧,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他们都沉默着,信马由缰地走到了莲池边。
冬日里早没了莲花,倒是池边的两株梅花开在雪里,红得触目惊心。宋言顿住脚步,盯着梅花发了会呆,半晌后先开口道:“关外可没有这样烈焰的梅花。”
“阿姐。”沈亦轻声唤她,话音落下之后,却是半晌都没什么言语。
她用一生最好的时光来替他守着江山,到底是他亏欠了她。
他想说些话来安慰她,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宋言转过头来看他,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我走的时候,阿亦还没我高,如今,却高我许多了。”
沈亦做了皇帝便没人这么对他过,他一愣,旋即笑起来,“阿姐如今可是唯一一个敢这么摸朕脑袋的人。”
这样,才恍然有了几分年少时的熟悉感,于是宋言眼底的笑容漾来开,再看向那红梅时,只觉得那红色又深了几分。
她笑了许久,然后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件递给沈亦。
是虎符。
沈亦看向宋言,听她淡然道:“阿亦,如今四海已经平定了。我这身子……也应该再不能打仗了。往后,大抵只能留在皇城看看梅花了。帅印……我日后也会派九砚奉还。”
她的声音低低的,说这些话时,就好像说她今早吃了什么一样冷静,只是莫名含上了几分沧桑。
沈亦却知道,她一辈子习武,若不是实在疼得厉害,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过虎符强笑道:“阿姐正是大好的年纪,往后不再打仗,找个一心对你好的人,也是极好。”
“阿亦,”宋言努力说服自己忽略心头的疼痛感,眼角的笑意却到底淡了去。她垂眸,眼神无处安放,便盯着自己的鞋尖,“宫宴那日,匕首刺进的是我的小腹。”
沈亦愣住,听宋言继续淡淡然道:“我不能生育子嗣,不能去耽误那些好儿郎。”
沈亦侧过头去看宋言,她拿侧脸对着他,声音淡淡然,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好像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沈亦想起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他们一路南下,并不顺畅,有一回被逼到十分狼狈的境地,是宋言拼命保下了他,带着他躲进了深林。
夜里他发了热,睡得并不安稳,发了小孩子的脾气,嚷嚷着要吃桂花酥。宋言照顾了他一夜,她让他靠着自己睡,又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到了清晨,他退了烧清醒过来,首先看到的便是守在他身边的宋言。她的左臂受了伤,在那样的环境里找不出什么良药,便撕扯下一片衣角简单包扎。
那是一道极深的伤口,并不干净的衣角贴上去看着就疼,宋言却半点声响都没发出来,只是抿了抿嘴,就草草处理了事。
然后,她才小心翼翼取出怀里的桂花酥递给他,摸着他的脑袋,眉眼间便温柔起来,“阿亦啊,我们都会活着离开这里的。将来有一天,你会站到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去。”
宋言说话时,声音中总是鲜有情绪,但双眼之中满是坚定,总无端地让他觉得安心。
沈亦年少时总想,宋言是他世界里坚毅的青松,天塌下来她都能够替他撑住,直到后来,他看到她哭。
那是他十五岁的时候,那一年他终于如她所言站到了万人之上的位置,登基称皇的前一天晚上,她抱了几壶酒来找他庆贺,喝得多了,抓着他的手说了许多话。
她原本极是开心的,说到后来却不知为何落下泪来,一边哭,一边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时候沈亦也喝了些酒,脑袋昏昏沉沉的,眯着眼睛的模样就像是一只温顺的猫。
当时宋言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就将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额头。
宋言素来待他亲厚,平日里如春风和煦的长姐,但到底是个护卫,那样的举动,着实越矩了。
沈亦受了惊,瞬间酒醒,下意识地推开了她,宋言便倒在一旁,呼呼大睡了过去。
第二日,宋言便当着万千朝臣的面,自请了去守边关。
沈亦想,她前一日醉了酒,却到底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他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于是便应了她的请求,派她去戍守边关。
然后一守就是五年。那五年里,她蹉跎了最好的青春年华,却换来一身的伤痛。
沈亦忍不住去握宋言的手。她的手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沈亦忽然觉得内疚,轻声道:“阿姐,你总能遇到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人。”
宋言笑起来,她戴的耳环下坠了铃铛,随着她的动作,铃铛便叮叮当当想起来,她笑看着他,“其实也不打紧,我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说着,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等到开春了,我便在苏王斋隔壁开一家武馆,收些小孩子,教他们习武。”
那一刻他们像是真正的姐弟,宋言在心里同自己说,大抵忙起来就好了。
6
宋言想要办一家武馆,就真的张罗了起来。
宋九砚似乎比宋言还要开心,日日跟在她身边,陪着她去租店面,去做牌匾,去张贴启事收学生。到了开春时,武馆竟已经张罗开了。
宋言的腿还没有大好,大多数时候是宋九砚在教孩子们习武,她在旁看着,有时也会指点一下。然后等到半下午时,她便差人去隔壁苏王斋买些糕点给孩子们吃。
她的前半生都活在黑暗和生死的边缘,如今终于闲了下来,望着孩子们的笑颜,也渐渐品到了生活的甜味,变得开朗了起来。
沈亦有时候也来看她,但到底国事繁忙,并不能常来,来时便陪她一起看着小孩子练武。有时甚至放下一国之君的架子,同他们过过招,还被宋言笑叱没个正形。
那样的日子久了,就连宋言自己也开始相信,她可以放下了。
直到初夏那夜,她被忽然召进了宫中。(原题:《半生沉疴》作者:黑白粥。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号: dudiang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