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师散文:校园里的那棵古柏
校园里的那棵古柏到底还是死了。
古柏比祖父的祖父年龄还老。校园脱胎于下坝寺,下坝寺修于顺治入关之时。这有残碑为证。
相传八大王张献忠败退四川时曾驻足下坝寺,在这里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法事,超度他客死军旅的老娘。寺里的和尚,有他的部下“放下屠刀”而“立地成佛”的,也有云游到此而从此度人终至度己的。丛林气象便日盛一日。一棵柏树的幼苗定然是在那时,被植进寺里,从此就绰约出一团肃穆的苍翠。
柏是被俗称为翠柏的那种,四季长青。有三四人合围那样粗,比六层楼还高出许多。铁枝虬干,参天耸立。
这样古老、这样伟岸的树木并不稀奇,但几百几十年的昂然挺立在平展展的坝子里、校园内,或许是绝无仅有的。有不少外地人,路过此地,可能不知道下坝寺,但却一定会记住这棵古柏。
抗战前夕,下坝寺曾经热闹过一次,湖北省代省长何佩蓉回乡省亲,下塌下坝寺。少年时的何佩蓉,就是在这寺里习文练武,而后东渡日本求学,之后便驰骋中国政坛,下坝寺是他真正的发祥地。临别之际,他在古柏下徘徊流连,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但从此,他就踏上了一条背叛民族的不归路,再也没有回来。据说他投降日本当汉奸的那一年,寺中的两棵古柏无缘无故的枯萎,叶落遍地。古柏有情,该是为他蒙羞吧。
两棵古柏后来又开始吐芽抽叶,蓊蓊郁郁。其中的一棵,倒毙于上世纪七六年的一次大风暴中。空了的树干里,蜜蜂筑巢其间。有人从倒下的树中,一次就取走了两百多斤蜂蜜,发了一次小小的横财。剩下的这棵古柏,便孑然卓立到现在。
从一粒小小的种子长成如今的参天的大树,该要吸收多少的日精月华,又该要经历多少的坎坷磨难啊!
下坝交通发达,人烟稠密,近山近岭早就难以找到几处绿色,似乎所有的绿都聚集在这棵古柏上了。于是,古柏成了鸟的天堂。麻雀在枝叶间聚族而居,长尾的喜鹊在危枝间筑巢栖息,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在古柏上飞来飞去。“好鸟相鸣,嘤嘤成韵”,古柏成了校园一道独特的景观。
常想,树亦犹人。一个人要成才必须经过无数代共同的努力。古柏能在这平展展的坝子里蓊蓊郁郁,多么的不容易啊!“大办钢铁”那年,许多人拆了屋,却没有一个人想到要伐掉这古柏。是天时、地利与人和,造就这古柏的崔嵬与伟岸。
然而,这棵幸存的、唯一的古柏最终还是难逃厄运。
学校要修建跑道,硬化操场,一棵上百年的桂花树被迫挪开,不久就死掉了。古柏的运气稍稍好些,但也被水泥所禁锢,如套上了脚镣。学校修建院墙,几棵巨枫被轻易伐掉了。后来学校又购置了锅炉。偌大一个校园,就这棵古柏与一棵气息奄奄的桂花树,在滚滚浓烟中凄然相对,努力地弄出点绿意。我不明白,要建设发展就一定要以牺牲某些东西为前提。一棵古树和操场一角的硬化,孰轻孰重,应该是很好算的一笔账,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树要靠树根输送水和无机盐,树根要源源不断地吸收才会有源源不断输出。硬化地面,等于切断了树根吸收水和无机盐的通道。古柏怎能不死?
树渐渐地枯萎,鸟儿飞走了,只有几只麻雀还不是的光顾它。麻雀的叫声,像哀哀的哭泣。古柏,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的气息。
为了挽救这棵古柏,有关部门曾经派人在硬化地上钻了几个孔,松了一圈土。报纸上还为此刊载过一则消息。
可是,一切都是徒然。晚了,太晚了。
春天来了,枯了的草又绿了,秃了树也抽出了芽,就连门前那个严冬里挣扎的染病的老人也精精神神,可古柏再也没有吐出一丝的绿,就连昨年的叶也如发一般的落尽了。鸟儿连影子也见不着了。古柏真的死了。
面对古柏,我总是没来由悲哀得想哭。毁树容易种树难啊!为什么偌大一个坝子、一个学校,却不能容纳一棵古柏呢?再还能在哪里找到这样大的一棵古柏呢?
我带着满心的伤感,调离了那个地方。连一棵古树都不能容纳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呆着还有什么意思?
其实,又岂止于对这棵树。或许,是年纪越大越是多愁善感吧。
文章作者:曾传华
图片来源: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