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文学：宋文武《记游亳州》
在涡阳
“老子是涡阳的！”
因“老子”一词有两种不同的读法，上面这句话从字面来解释，无非有两种含义：一是说，道家学派创始人老子是涡阳的；二是有人自称“老子”，在开玩笑的场合下，博人一乐。
还记得二十五年前的那个秋天，一群来自全省各地的学生齐聚皖西北大地，颍州西清河畔，白衣桥边，进入阜阳师范学院中文系学习，从此在一起相伴四年，结下了一段同窗情谊。入学第一课是军训。大家白天在操场上练习队列，九月中下旬的阳光依旧肆虐，在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我们的脸庞大都被晒得发红甚至发黑。晚上的时候，辅导员组织我们在教室里联欢，大家自我介绍，互相认识，然后或唱歌，或朗诵，其乐融融。当时，我是穿着一身打工时的工作服在大家面前亮相的，唱了一首自己比较喜欢的《涛声依旧》，让大家忍受。
轮到一个男生作自我介绍。他的皮肤黑黝黝的，长相酷似相声演员杨少华，尤其是他的眼袋。他一张口，满座皆惊：“老子是涡阳的！”大家惊诧了片刻，然后爆发出掌声与哄笑。他叫王伟，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其实是个大才子，完全符合中国传统文化对“才子”的衡量与界定标准：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而且善于作诗属文。我们称王伟为“诗人”或“诗人王伟”，表示我们对他的尊重与仰慕；他自称“楚狂”或“楚狂王伟”，此号出典于楚国隐士接舆，以“衰凤”笑孔子汲汲奔走，李白在其《庐山谣》中有“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句子。的确，多才多艺的王伟，骨子里透出文人的清高与狂傲。在当时全班四十五位同学当中，王伟给人的印象是典型的文人形象，而我，一个打过两三年工，之后步入大学校园，担任过系足球队队长一职，也忝列过校“三月”文学社社长之位，因为其貌不扬，给人的印象是粗俗的，又因名字中有个“武”字，所以我便被大家并无恶意地称作“杀猪的老武”。生活中总有一些看似不协调的相容相协。喜欢安静的诗人王伟，却也喜欢摇滚歌曲，甚至能够和我这个粗人相处得很好。诗人总是多情的。王伟对感情的追求是执著而强烈的，却每每受挫，此刻，我陪着他在校园里晃悠，听他唱那些狂野得足以让人有撕心裂肺之感的摇滚。我们常常在雨中漫步，美其名曰“享受痛苦”。在澡堂子里，我还曾为他搓去过一身的污秽与疲惫。
他的痴情终于打动了低我们一年级的小师妹，“三月”文学社的干将。那是一个出身于书香门第，融才华、美貌、气质为一体的明丽而娴静的女孩，她的名字中真有一个“静”字。迟他一年毕业，她随他去了涡阳一中任教，相夫教子，这段美好的姻缘让大家羡慕得不得了。
二十多年后，当年隶属于地级阜阳市的涡阳县，早已划归亳州市。我和三位同事，趁着因高温停课的短暂闲暇，事先联系并确定日程，一车开到涡阳县城。我要和王伟一叙同学之情，把酒言欢；我的同事要和王伟交流文学与书法，想向这位中书协会员讨要一两幅书法作品。同时，我们也是冲着亳州地区的美食、美酒与文化来的，以汲取物质与精神的双重营养。
午饭之后，微醺。前去拜访老子庙——天静宫。据说，老子出生在涡阳县涡水之畔，离县境内龙山不远，后世为纪念他而建的天静宫即静立于斯。大人物的诞生一般都不同凡人。传说他的母亲食李而孕，怀胎八十一年，他一生下来毛发就是白色的，所以当地的人称他为老子。老子出生时就会说话，指李树（按照传说来讲，李树该是他的生父）为姓，故称李耳，也称老聃（聃，本意是耳长而大）。关于老子其人及《老子》其书，述与论的文字可谓浩如烟海，我在这里就不上网搜索下载粘贴，拾人牙慧了。老子骑青牛，过函谷，一路西行，紫气东来，守关人尹喜故意为难，令其现场作文，才肯放行。老子援笔立就，一气呵成，洋洋洒洒五千字，这就是传世的《老子》，也称《道德经》，这应该是古往今来最优秀的考场作文了，难倒了阅卷老师，更难倒了众多读者。两千多年来，人们一直在解读其中的深刻内涵，却苦于充其量只能有一知半解，稍懂皮毛，难以探究其中奥义。这位被称为“中国哲学之父”的老子及其高深的哲学思想，对后世的影响却是极其深远的。庙宇之中有两副对联可以简单加以概括：一是“八一载脱胎离母和光同尘执大象也真源起于斯土，五千言函关传经致虚守静其犹龙乎至道化及万邦”，二是“涡水生灵万代哲启儒立道，龙山降圣五千言纬地经天”。
连孔子都曾师从于他。大哉，老子！
所以王伟说“老子是涡阳的！”话语之中，饱含着几多豪壮，几多骄傲，我们无法尽知。
涡阳还有许多我们所感兴趣的人文景观，比如捻军头领张乐行故居及就义处，比如魏晋名士、“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的墓，比如陈抟老祖卧迹，比如黄石公试探张良的遗履桥等。
当然，我们感兴趣的还有这里的美食。晚上，应王伟之邀，大学同班同学吴峰，从距涡阳一百多里的亳州赶来。同学相见，免不了推杯换盏。临别时，吴峰一再邀请我去亳州小聚。
第二天早上，王伟带我们去吃涡阳的特色干扣面。不小的店面，叫“孙莉干扣面”，店铺里桌凳摆放整齐，干净利亮。面是狗肉汤下的挂面，煮得透，入味深；无论是蛋花汤还是荷包蛋，一定是两个鸡蛋的分量，汤是味道独特的酸汤，辣椒油、芝麻酱依个人口味自己调配；如果喜欢，还可以加点狗肉。通过这两天的观察，要说这里最有特色的，还是各家饭店里的女老板，她们个个都是美女，而且都是干活的好手。就说这“孙莉干扣面”的老板，她和其他店员一样，身穿统一服装，围裙的左上角靠近襻带的地方，工整地绣着“孙莉”二字，她负责煮面，捞面，分面，面对排成队的顾客和面碗，她能够清楚地记得每一个顾客谁先来谁后到，叫的是大碗的面还是小碗的面。她熟练地一捞笊下去，只需要那么一下子，捞出来的面正好就是一碗的量，并没有刻意而为，却几乎没有差别，动作娴熟，干脆利索，有如行云流水，和王伟的书法一样，兴之所至，意流笔端。也许，老子故里的人就是这么率性吧，更懂得顺其自然，心中都有自己所尊重并践行的“道”。店里的食客，除了我们几个突然到来的外乡人，其他的应该都是街坊邻里的常客，他们吃得很安静，也很专注，享受美食带来的快意；面容姣好的店老板，让我们不由得想到了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当然，还有更为贴切的对应——颇有当年文君当垆之意趣。如此想来，一碗干扣面就更加丰味了。我们这群食客，同行之人当中，有我的同事，中国续写《红楼梦》最年轻的作家、“天下第一长联”的作者周远望，还有我的大学同学，书画家、诗人王伟，他们是有当年司马相如之雄才的。
游古井
有了一碗干扣面的铺垫，应吴峰之邀，我们心满意足地开赴亳州，去那里联络同学感情。
回想大学时代，每年寒假结束后开学，大家各自带来家乡特产，与寝室同伴分享。来自岳西山乡的吴峰，把自己亲自打到的野猪开膛腌好，开学的时候，他带来了一块熟野猪肉。那时，我带的是怀远的石榴酒。去年冬天，吴峰突然想起久负盛名的怀远石榴，让我给他快递一些，由于已经过了季节，我没能让他遂愿，实在遗憾。而现在，距石榴上市还早。我想，等到霜降过后，石榴臻于最佳状态，一定要好好弥补这一遗憾，让他尝尝传说中的怀远石榴。
我所在的怀远一中与涡阳一中、亳州一中是联谊学校，以前参加校际交流时，我来过亳州，吴峰不仅款待了我，还送了我两箱腌渍好的太和香椿头。我们大学四年结下的情谊是真挚而厚重的。那天回来的路上，由于中午喝高了，在大巴上睡了一觉，醒来时，我的两箱子香椿头还剩下一小袋，满车的同事都说没见着。晚上到家，街头小聚，有人点了一道香椿头拌豆腐下酒，由于当时正值隆冬，店家很是为难：“小磨豆腐倒是有，不过这个季节没有香椿头啊！”只见有人很轻易地就从包里掏出一袋香椿头来，冲我嘿嘿一笑，算是不打自招。
上次去亳州，抽空游览了曹操地下运兵道和花戏楼。这次前来，按照吴峰事先的安排是要带着我们看这两处景点的，但是由于我们早上起迟了，又有点贪恋“孙莉干扣面”老板的文君当垆意趣，耽误了点时间，所以已经来不及去这两个地方了，我因为去过，不觉得遗憾。
吴峰要直接带我们去参观古井镇，了解关于古井贡酒的文化与历史。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的大学母校阜阳师范学院所在的阜阳，有一座商场的橱柜里陈列着一款古井贡酒，标签上的价格是五千九百九十八元，我还以为是标错了小数点，但是仔细看了看，数了数数位，没错，一瓶酒售价差两块钱够六千。当时，我们上大学一年的学费是六百块，六千块钱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个十分大的数目了。我们没事的时候，有时乘公交大老远地跑去看这瓶酒，看它有没有被买走。我们还邀上班里的女同学来看，她们第一次看到标签上的价格都感到不可思议，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又怕售货员笑话，赶紧伸手捂住了合不拢的嘴。不知道吴峰有没有邀他的女朋友来看，但是，我们所知道的是，大学毕业时，吴峰与他的女朋友没有回到任何一方的原籍，而是到了异乡的亳州，直到现在，已经有了二宝。
见面时，我的大学女同学，怀里正抱着吴峰的二宝。从她的肤色、笑容可以解读出幸福。
我们参观的第一站是古井集团的酒窖，这里是国家AAAA级景区，厂区大门外有酒神广场，更有亳州人的骄傲——魏武大帝曹操的铜像。因防疫需要，在大门口，我们配合安保人员，往手上喷洒酒精消毒。谁知抬手一闻，酒香浓酽，原来那不是酒精，而是实实在在的酒，古井贡酒。闭上眼睛，仿佛已饮玉露琼浆，浑身舒爽。在讲解员的引导下，我们进入地下储酒酒窖。参观通道仿曹操运兵道修建，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同行的同事没能实地一探的遗憾。酒窖里安放着大小不一的陶制酒缸，陶缸里的酒在酒窖微生物菌群的作用下，慢慢地消解了新酒的暴辣，使它不再冲鼻、刺激，从而变得芳香、绵柔、醇厚。酒是粮食精，是对粮食酒的高度评价；美酒，更是时间的积累与沉淀，能够品出岁月的久远与厚重。酒窖的泥壁上，赫然写着令人怦然心动的句子：“酒是有生命的，正在听着音乐慢慢成熟……”这话虽然可能有广告的噱头，但听着音乐成熟的美酒，确是令人神往的。酒窖里窖藏着许多名人认购的酒，陶制的酒缸、酒坛前，标注着各位酒主人的名字，其中有巨商大贾，有明星网红，也有文人墨客。这是很好的宣传方式，名人与美酒相得益彰。这些窖藏酒的价格几乎是天价，我等穷酸酒徒，能够前来一观，一饱眼福，闻闻酒香，已是万幸，哪里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酒，应该是世间传递情感最好的载体了。相逢一杯酒，离别一杯酒；幸福一杯酒，忧伤一杯酒；得志一杯酒，失意一杯酒……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概莫能与酒绝缘。而文人墨客与酒更有割舍不断的千丝万缕的关联。遥想当年，曹孟德胸怀大志，希望一统天下，求贤若渴，却苦于人才难得，悲叹时光飞逝，自己虚度华年，于是对酒当歌，慨当以慷，吟出了传诵千古的《短歌行》，想要借酒消愁，暂时忘却人生的不得已、不得意。“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是酿酒人的名字，这里借指酒。可杯中之物，真的能解忧吗？显然不能！愁苦之时，饮至酩酊，或许只能暂时麻醉自己，醒来之后，是更加深沉的忧愁与苦闷。还是李太白想得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李青莲能有多少“得意”之时呢？只不过是暂时忘却心中烦恼，权且慰藉一晌贪欢而已。我们来此，想抖落一身疲惫，长期奋战高三，难得有短暂闲暇，沾了学生的光，因高温放假，我们也得以稍作休息调整。
从古井酒厂出来，我们驱车赶往古井镇。和古井酒厂一样，古井镇上到处飘着酒香，就像在春天里置身花海，那种宜人的香味，吸上一口，就会陶醉。酒香仿佛是无孔不入的精灵，熨帖着肠胃，摩挲着神经，让人有一种进入仙境的放松，一下子就融化在了蓝天里。古井贡酒的商标，正是由古井、国槐、蓝天、白云等要素组成的，字是张凯帆题写的，很苍劲。好客的吴峰和随行的亳州当地朋友，自然要以美食美酒款待我们，只是因为吴峰下午还要上班，还要开会，所以没有饮酒，相约晚上下班后再陪我们畅饮。由于时间有限，我们急于赶回家，只能爽约了。在游览了镇上的中国白酒博物馆之后，我们一行辞别了亳州。这两天的亳州之行，是从启程时的一碗河溜狗肉汤开始的，终于在古井镇品尝的五香狗肉。但凡有历史、有文化的地方，都会有美食，因为，美食也是历史的沉淀、文化的结晶。席上，带有亳州风味的五香狗肉，撩拨着我们的味蕾。狗肉是店家自己卤的，而且采用传统的，据说是樊哙开创的方式，用手撕开，保留了狗肉的自然纹理，品尝起来，便能够最充分地享受狗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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