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推介:贺栋
《作家》推介:贺栋||尹家山(散文)
作者简介:贺栋,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生人。一个供职于警营中的男人,一个难以融于世俗的中年男人,一个用自己拙劣的文笔想写出华彩文章却毫无建树的男人,一个终日与文字打交道却碌碌无为的男人。
山西省稷山县人。参加工作以来,在《人民日报》《制日报》《文汇报》《民主与法制》《人民公安报》《山西日报》《山西法制报》《运城日报》等70余家报刊发表新闻稿件、文学作品6000余篇。
尹家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山村,座落于稷王山北麓,也叫南山。我之所以要把尹家山写进我的系列散文《留在记忆里的故事》一书里,是因为这里在我的这一生中,给我留下了许许多多抹不去的记忆。
我的外婆家就在尹家山村。
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都与尹家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留下了我年少时纯真的回忆,留下了我的童趣童真,同样也留下了我的哀伤和一世的牵绊。
我的外公姓韩,是河南洛阳一带的人。年轻时被国民党军抓夫(征兵)到了山西。行军途中,他偷偷地开了小差,离开了队伍,一路讨饭逃到了尹家山。我的外婆是我们本地人。我不知道我外公和外婆是何年何月如何成亲的。我只是听我妈在我小时候说过,好象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外婆一家就生活在尹家山村。
尹家山说是一个村子,其实只有十几户人家,而且都是在兵荒马乱的战乱年代逃荒来的。这十几户人家,有河南的,有河北的,也有山东和内蒙的。这些人家,居住的零零散散,沿着东面的沟和西面的山坡,这里一家,那里一户,住的全是依崖而挖的土窑洞。
从我刚刚开始记事的时候,尹家山给我的印象就是,这里和我们村相比,非常的幽静。外婆家院子外面的南山上、东沟里种满了核桃树、犁树和苹果树,还有桑葚树,外婆家的菜园里,每年的夏天和秋天,则结满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成熟的未成熟的红的、绿的各种色泽的黄瓜、菜瓜、甜瓜、西红柿和辣椒。
外婆一家和大多数的山里人家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
尹家山离我们村有七、八里路,从我们村去尹家山一路上全是上坡路,而且是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在离尹家山还有三、四里的沟坡上,还有一座陵园,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坟丘,让人很是瘆得慌。所以,我爹和我妈从来不让我一个人去尹家山。每年只是在逢年过节或是外婆家有事情了,我爹和我妈才会带着我去一趟尹家山。我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在我小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坐在自行车的前横梁上,我妈怀里抱着我的妹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辆前面有个用车轮发电的小灯泡的老旧的载重自行车驮着我们一家子,从我们村到尹家山,又从尹家山返回我们村。
我的外婆是个善良而又慈祥的农家妇女。她嫁给我外公后,前前后后生下了三个男娃和四个女娃,就是我妈、我三个舅舅和我的三个姨姨。在我的记忆里,外婆几乎没有脾气。我从来没有见她和外公吵过嘴,也没见她呵斥过我的舅和姨们。她的那双裹着的小脚,似乎从来就不知道累。在那个年代,尹家山同样的缺衣少食。每次吃饭的时候,我便见外婆将用麦子磨成面粉蒸出来的馍馍、还有一小碟炒鸡蛋端到我的外公一个人用餐的小木桌上,而我们,则吃的是玉米面或是高粱面蒸成的窝窝头,也没有炒鸡蛋吃。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明白外婆为什么要那样做。
在我七、八岁的那年夏天,一天下午,刚刚下过一场雨。我在家呆的无聊,见我爹和我妈都不在家,奶奶一个人在西窑的炕上睡着了。这时我突然就想去外婆家了,而且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于是,我没有叫醒奶奶,也不敢告诉她,给她说了她肯定不会让我去的,就一个人偷偷地出了门,上了去尹家山的路。
因刚下过雨的缘故,山路十分的泥泞。我顾不上这些,一路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像一只挣脱了笼子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向尹家山跑去。等我终于兴冲冲地站在外婆面前时,外婆也一下子愣住了,问道:“东东,你和谁来的?”
“我自个儿呀。”
“你爹和你妈知道你来不?”外婆一脸的疑惑,盯着我问道。
“嗯嗯。”我胡乱的应着。这时正好我的小舅舅从外面进来了,一见我,就笑着拉着我的手说,“咱们去外面玩去。”我俩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吃过晚饭后没多久,我便感到困倦,就在外婆家的炕上睡着了。半夜三更,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急促的敲外婆家的院门。不一会儿,有两个人进来了,我听他们在问外婆,“东儿来了没?”
“在呢。下午来的。”外婆回答说。
“那就好,那就好。”我听他们在一旁又和外婆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外婆就把我叫了起来,让我跟着来人连夜回去。
等黎明时分我回到家时,我才发觉情况不妙:昏黄的煤油灯下,我的奶奶眼睛哭得红肿,我妈坐在炕沿上也一个劲的在抹泪。“我的宝贝孙子,你可回来啦。”奶奶一见我,一下子从炕上跳下来,鞋子也没顾得上穿,就拽紧了我的一只胳膊,就像是生怕我飞走了一样,紧紧的拽着,“你跑哪儿去啦?要是今晚把你找不回来,你奶奶也不活啦。”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夜里,我奶奶,我爹,我妈,还有我家的邻居们,或提着马灯、或拿着手电,在整个村子里把我找了个遍,他们叫着我的名字,一个劲的找啊找,后来甚至还去了村里的池泊边、家门前的深沟里……直到今天,我一想起那夜的情景,一想起我那小脚奶奶在黑灯瞎火的晚上,在泥泞不堪、崎岖不平的土路上踉踉跄跄寻找我的情景,我的心还会隐隐作疼。
我上了小学。和我的小舅舅还是一个班的。
尹家山,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吸引着我。因为有小舅舅做伴的缘故,我爹和我妈对我去外婆家管得不是那么严格了。这样,我就能经常在星期六的下午放学后,和小舅舅相跟着去外婆家玩了。
这段年少无知的岁月,在尹家山,在外婆家,我的贪玩、我的淘气,得到了淋漓的展现。我曾经爬上那结满乌黑红紫色果实的桑葚树,吃得肚子疼;我曾经攀上那沟沿去摘酸枣吃,而被枣刺扎伤和划破手脸和衣衫;我曾经偷偷的躲到核桃树上,用小刀撬开还没有成熟的青核桃而弄得两手乌黑;我曾经钻在两米多高的玉米田里,和小舅、小姨玩捉迷藏游戏;我曾经恶作剧地将大舅、二舅用来从天井里趿水的井绳乘没人的机会扔进井里;我曾经用泥巴堵住了外婆家院门上的锁眼;我曾经把舅舅新买的笔记本和钢笔偷偷拿回了家……
我现在还记得,曾经有一次,我因为在外婆家附近的沟沿上摘酸枣掉到了沟里,摔得昏迷了过去。等我醒来时,看到的是大舅抱着我,外婆手里拿着一杆秤,走在大舅前面边走边喊,“东东,回来,东东回来。”后为,我才知道这是一种迷信的做法,是为我唤魂。外婆对我的疼爱,和对她的儿女们一样,我记得她总是叫我“磨镰水”(音),虽然那时我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和三舅跟着大舅或二舅,我手里拿着一根小鞭子,赶着羊群在山坡上放牧。跑累了,我就在山坡的青草地上一躺,或看着天上的白云像洁白的棉花朵一样悠悠地飘来飘去,或静静的听着一只只绵羊在悠闲的啃着青草发出的“嚓嚓嚓”的声音,或拿出衣袋里的小人书入迷的看上好半天……
在尹家山,我认识了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一个叫花花,老家是河南的,梳着一个羊角辫子;一个叫莲莲,老家是山东的,长着圆圆的脸蛋;还有一个叫狗子,我记得他总是流着鼻涕,老家是内蒙的。他们三个和我不在一个学校上学,我问过,他们说是在徐家庄小学,也是一年级。花花说话的口音我很难听懂,我只能听懂莲莲和狗子说话。那时,我们几个经常在一起做作业,看小人书,玩捉迷藏……后来,记得是我上了初中以后,先是花花,然后是狗子,再后来是莲莲,陆陆续续地跟着他们的家人迁回老家了。从那以后,直到今天,我再也没有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消息。
走得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我一天天的长大了。在我初三那年,我的小舅舅,他叫小明,因为肾病离开了人世;我在汉中上高一时,我的外婆也因病离开了我们;后来没几年,我的外公也去世了。他们都葬在尹家山北坡的一块黄土坡上。我还记得送别我的小舅舅时,我泪眼迷离的看着那坡上的荒草,想我的小舅舅一个人呆在这里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感到孤单;我还记得我的外婆、我的外公下葬时我痛哭流涕的模样……
我的外公、外婆、小明舅舅,永远长眠在了尹家山。再后来,我的大舅和二舅把家从尹家山迁到了五里外的山下的徐家庄。
我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我在尹家山的快乐时光,从此离我而去,永不复回了。
许多年以后的今天,一个秋风萧瑟的午后,在我坐在电脑前,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的外公、外婆、我的小明舅舅,仿佛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在尹家山度过的那段短暂的岁月,仿佛就像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赫然在目。浓浓的感伤、深深的怀念,盈满了我的思绪、模糊了我的视线……
(责编: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