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民:铜匠孟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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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匠应该是中国最古老的匠人之一,自青铜器时代开始,铜匠便伴随人类一直走到今天,因此,在旧时中国好多大中城市中都有“打铜街”街名,在成都就有东打铜街和北打铜街,那是铜匠们比较集中的地方,有两条打铜街,足见当时铜匠之多。
当然,在川西坝子的县城和乡镇,同样也有不少的铜匠,只不过不成规模,且多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单干户,手艺也不及成都府的铜匠。但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灌州的南街和西街,在那里聚集了一大批铜匠,且不乏手艺精湛之人,比如铜匠孟三。
灌州为啥铜匠匠人多,因为这里是连接阿坝藏区的咽喉之地,来往商贾都要在这里集散货物,藏区的铜器大都要从这里运送进山。藏人不光喜欢金银玉器,铜器更是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物件,如铜壶、铜锅、铜盆、铜瓢、铜碗、铜锣、铜香炉等等,再穷的藏家都要备几样铜器。灌州因此不光金银玉器行业兴盛,铜器业也十分发达,所产铜器除了供阿坝藏区外,有商家甚至将灌州铜器贩到青海、甘肃一带。
孟三自幼家贫,父母去世早,是由哥嫂带大,家中排行老三,人称孟三。俗话说,长兄当父,长嫂当母,孟三哥嫂待孟三像待儿子一样,有时甚至比待亲儿子还好,平时就难免有些骄惯。孟三自小聪明,心灵手巧,跟着师傅学铜匠手艺,几年功夫就把师傅的手艺学到手了,自己又喜欢琢磨,爱弄点新花样,比如别人修补铜器,该敲的敲,该焊的焊,他却在修补完后,用錾子给錾点几何图案或花鸟虫鱼,然后打磨抛光,弄得比原来的还漂亮,还新色,大受客家欢迎。
孟三年轻时跟着师傅做铜匠活,还只是个跑滩匠,就是没有固定店铺,每天挑着担子,带上材料和工具走街串巷,敲打点小的铜件,或做点修修补补的活儿。那行头有点像补锅匠、补碗匠,手上也提着几块响片,不过不是铁的,是铜的,一边走一边摇,哗——哗,有铜盆、铜锅、铜壶、铜碗补没的?有时候就有小娃娃敲着破铜盆“当当当”地跑出来,后面跟着娃娃他妈在喊,孟三,补个铜盆,或是喊,孟三,焊个铜壶嘴嘴,孟三师徒二人就在街头巷尾摆开摊子敲打起来。
师傅去世后,孟三不甘心就当个跑滩匠,在西街租了间铺子自己当老板了。
孟三手艺好,脑子灵光,几年功夫就在西街蹬打开了,且接的活已不再是修修补补的小件,开始成批地制作铜器发往藏区。活儿多了,孟三又带了一个徒弟,招了两个伙计,盘下隔壁的铺面,渐渐地名声也起来了,钱自然也挣得多。
西街街面不大,比一般巷子宽一点,旧时是进出藏区的茶马古道的起点,这里除了有金、银、铜、铁、玉等各色匠人开的店铺外,茶坊酒肆林立,烟馆妓院不少,一到晚上,说不上是灯红酒绿,却也是热闹非常。有一次隔壁银匠铺老板在关门后找到孟三去喝酒,在二麻二麻的时候被银匠老板拉到妓院去耍了一盘。这一耍不打紧,耍了几盘下来慢慢就成了妓院的常客,大把大把的票子就往里扔。
孟三哥嫂听说后,赶紧托人给他介绍对象,说,孟三啊,三十出头的人了,还是成个家,好好过日子。可孟三说,找啥子找,自己给自己找个枷单来戴起,不安逸。孟三仿佛上瘾了似的,三天两头就要往窑子去丢票子,把他哥嫂气得呀吐血。更让他哥嫂担心的是孟三还抽上了大烟,瘾也越来越大,尽管他手艺好,挣了不少的钱,还是经不住他瞎整,最后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那年西街来了一个风尘女子,艺名梅子,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用现在的话叫做性感,那阵是说这女子好妖艳(儿)哦。孟三一下子就被梅子迷住了,去了一次想去二次,去了二次想去三次,整天做活路都是东想西想的,有一次敲铜碗,竟然榔头敲到手指上,幸好是木榔头,不然就废了孟三的一根手指。
逛窑子耍女人耍的就是一个钱,孟三是个手艺人,哪有那么多钱耍。没钱,门都别想进。孟三逛窑子,抽大烟,渐渐把家业败了,最后连伙计的工钱都拖欠,伙计辞了,徒弟也跑了。
这天孟三做完一个松潘土司交给他修补的镏金铜香炉,那香炉的一只耳朵断了,修补时若不小心就要伤到镏金,好多铜匠都不敢接这个活,孟三接了,当然工钱也不低。孟三把松潘土司的镏金香炉修补得天衣无缝,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好,捧在手上把玩之际,突然又想到梅子,想到梅子那丰腴如膏的身子,不由得浑身一阵燥热,可囊中羞涩,怎么办呢。就在那一瞬间,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念头在他心头闪了一下。
孟三把镏金香炉揣进怀中,随手把店门关上,直奔梅子去处。
一番云雨之后,孟三说,今天走得急,没带钱,先欠着。梅子眼睛一瞪,孟三,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不懂规矩嗦,梅姐姐概不赊欠。孟三想到刚才还如鱼似水,百般柔媚,咋个立起眉毛就不认人了,心头暗暗骂了句:真他妈的婊子婆娘,只认钱不认人。掏出那个镏金香炉说,这个是金货,算两次。梅子见此情景,估计孟三是真的没带钱,要真闹起来,西街就那么大,大家都不好收场,就收下了那个镏金香炉。
孟三倒是快活了,这边松潘土司派人来取货,孟三交不出货,就推说还没完工,一次没完工,二次也没完工,把个土司大人惹急,带了几个腰别藏刀的小伙子下山来,要喊孟三说个一二三。孟三被逼急了,就说镏金香炉被盗了。土司一听气坏了,说,这可是我家祖上传下来宝贝。马上就报了官。
松潘土司的镏金香炉被盗在西街一下子传开了。
梅子那地方可是众人都去得的地方,有人一眼就看到了那只镏金香炉,一打听,说是孟三给的,警署立马就将孟三拘了进去。
西街的匠人们都叹息,孟三啊孟三,枉自了那身铜匠的好手艺。
孟三被关了几年,放出来后又重新担起那副铜匠的挑挑,摇起那串铜片片,走街串巷揽活路。幸好他的手艺好,铜匠活儿做得漂亮,生活还算过得起走。
梅姐姐走了,可烟馆子还在,孟三只要有了钱,少不了要到那烟馆子里去吞云吐雾一番,在云雾中臆想和梅子的快活。
人们都说,铜匠孟三这辈子算完了。
说话间灌州就解放了。
自林则徐虎门禁烟,禁了一百多年的烟就是禁不了,可一夜之间,西街的烟馆妓院全消失了,那些如孟三的大烟客们在无奈中戒掉了烟瘾。
解放后,政府收归五匠人员,成立各种合作社,铜匠们也被收拢成立了民族金属制品社,统一制作销往藏区的各种铜器。孟三也被收到社里了。在社里,孟三的铜匠手艺最好,按理说是说得起话的,可是成立技术组选组长的时候,有人揭发孟三是漏划资本家。按当时的政策,雇佣三个工人以上就要定为资本家,揭发的人说,孟三当年正好雇了三个工人。也有人说,三个工人中有一个是他的徒弟,不应该算雇的工人。算还是不算,争论了好久,没有个结果。在当时那种环境下,孟三就成了未定的可算可不算的资本家。民族金属制品社的技术组长也没当成。
孟三一气之下就跑了,跑到哪里去了?跑到新疆去了,成了百万盲流中的一分子。
许多年以后,有人说在北京的民族金属工艺品展览会上看见过孟三,还说是他的一个什么镏金香炉工艺品得了优秀奖。是与不是,都只是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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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何民,男,四川成都都江堰市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年轻时酷爱文学,在多家报刊发表过文章,后因长期在国企担任高层管理职务工作忙碌而搁笔,2011年退休后重拾爱好,先后有小说、诗歌、报告文学、戏剧、散文、文学评论等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报》《华西都市报》《成都日报》《四川文学》《青年作家》《星星》诗刊《散文百家》《辽河》月刊《唐山文学》《大众文艺》《中国法制文学》《龙门阵》《草地》等数十家报刊,有作品多次荣获各类文学奖并收入各种选本。著有诗集《青春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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