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周振天：这是中国影视创作和观赏价值观多元杂驳的时代
本来是对军旅著名编剧周振天四十年电视剧创作回顾的一次采访，却不禁从《红海行动》这部当代战争电影展开了话题。
《红海行动》自大年初一上映以来，有关的赞誉报道和研讨评论可以说是铺天盖地，一波接着一波。就是进入三月后外国几部大片几乎同时涌进，包括刚刚在奥斯卡获奖的《三块广告牌》，还有《黑豹》等，都没能撼动《红海行动》的持续收获口碑，斩获票房的势头。对于《红海行动》的成功，媒体网上或盛赞导演林超贤的出色表现，或聚焦军地合作打造精品的成功模式，或评价《红海行动》具有着中国战争电影里程碑式的突破。作为《红海行动》的策划，周振天透露了这部海军大片成功的一个幕后关键因素：林超贤导曾坦言，《红海行动》成片初稿送海军审看前，他心里很是嘀咕。毋庸讳言，当代军事战争片必须得到军方的认可和批准。虽然这个选题是海军拍板上马的，但将海军在南也门营救华侨的一次真实军事行动，艺术化地处理为与恐怖分子一波三折的剧烈冲突，还有海军官兵的惨烈牺牲，会不会得到海军方面的认可？令他意外的是，《红海行动》出品人，总制片人、海政电视艺术中心主任唐静，本片总顾问、海军政治工作部副主任夏平、海军领导都相继给予《红海行动》充分肯定和鼓励，顺利通过审查。林超贤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红海行动》公映伊始，网络和微信圈也有若干非议，譬如海军南也门撤侨行动并没有与恐怖分子交火，《红海行动》却打的天昏地暗，血肉横飞，是否有违真实？全片武戏几乎从头到尾，罕见以文戏塑造人物等。记者注意到“文艺报”发表的那篇标题为《国际语言表达下的中国式营救》对唐静、周振天的采访。唐静说：“觉得文戏太少了，是因为还陷在过去的那种军事战争影片的套路里。以往的军旅题材电影不少都是要交代人物的前史，战斗间歇还要描写后方亲人的思念如何如何。现在一旦没有这些套路，反而有些不适应了。这一次我们是下决心跳出这个套路，在激烈的战斗中刻画人物情感”。周振天说：“《红海行动》能够获得观众广泛的赞誉，就是做到了在残酷的战争缝隙中，尽力透射人性关怀的光芒；在生死莫测的凶险里，画龙点睛式地表现超凡脱俗的战友情义与爱情火花；更在于通过惨烈燃爆的军事对抗，体现中国军人训练有素的战场智慧和高超军事技能的阳刚之美。”记者还注意到，周振天在军网采访时强调：“海军南也门撤侨确实没发生过激烈的战斗，但我陆军派出的维和部队、武警在海外执行任务，确实遭遇过恐怖分子攻击，有对抗还击、有牺牲、有重伤。《红海行动》之所以能将战斗情节推向极致，就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宏观事实基础上的。”周振天说：这就是艺术圈创作者们常常挂在嘴边上的艺术真实，怎么到了《红海行动》就要打个问号呢？
资料图：周振天采访徐向前元帅
搞了三十年电视剧，怎么好么眼地就弄起电影了？
周振天说：其实四十年前自己就搞电影了，那时改革开放刚刚起步，八一厂邀请他根据他的长篇小说《斗争在继续》创作电影《猎字九十九》，由中国电影界老前辈严寄州执导，田华主演。在那之后，他的海军题材电影剧本《敬礼我的教官》、《天涯并不遥远》相继上映。1985年上映的电影《蓝鲸紧急出动》，周振天讲述的是潜艇执行掩护我国实验洲际导弹在太平洋成功溅落的故事，由当时在春晚上一炮而红的朱时茂主演。对这部电影，网友打了四星、五星。有网友说：“那个年代能讲出这么一个故事，细节准确生动，足见编剧的用功和导演的功力。现在很多大制作电影与其对比，不觉得汗颜吗？”周振天的作品常常在豆瓣平台勾起人们往日艺术电影的“乡愁”。由周振天创作，著名导演金韬执导，李幼斌主演的《老少爷们上法场》精彩讲述了清同治年间天津教案中一段悲喜交加故事，算起来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一阵，一些搞文学的可瞧不上搞电影和搞戏剧的呢，因为觉得俗。其实，在”五、四”运动前后，搞诗赋的也瞧不上写白话文小说的，理由也是俗。最早摄影刚刚冒出头成为艺术一个门类时，搞绘画的也死瞧不上。其实不管什么门类的艺术作品，还是要看你端出来是不是一盘硬菜。自古文人相轻，也不足为奇，终了还是要看是不是真正的征服了受众。”《红海行动》叫好又卖座，有良好口碑，又有专家高度赞誉，成为一个里程碑式的现象级作品，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资料图：周振天采访海军辽宁舰飞行员曹先建
《老少爷们上法场》之后怎么就不搞电影了呢？整整三十年，就一头扎在电视剧里面了。
周振天说：1988年，海军成立海政电视艺术中心，自己被任命为第一任主任，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十七年。职责所在，也就把大部分精力用到电视剧创作和制作上了。”
在网上查询，可见如下介绍：周振天专业编剧40年，国家一级编剧，军队文职二级，应当是享受正军级待遇了。军旅代表作品《潮起潮落》、《驱逐舰舰长》、《波涛汹涌》、《水兵俱乐部》、《舰在亚丁湾》等；近代历史剧《玉碎》、《护国大将军》、《张伯苓》、《闯江湖》、《小站风云》等；革命历史题材剧《我的故乡晋察冀》、《洪湖赤卫队》、《李大钊》、《我的青春在延安》；而他为更多人所知的作品是《神医喜来乐》。这部已经反复播出N多次的古装喜剧，讲述皇宫太医挖空心思整治来自民间的土郎中喜来乐，喜来乐则以民间智慧夹缝中求生存，讨生活。一番生死经历，不但逃脱了九九八十一难，还娶到“食为天”美女老板赛西施，上演了一连串的啼笑皆非，笑中带泪的故事。但周振天不满足只是给观众逗乐，他想表达的是从古至今特别是现代社会里人心里刻毒的“妒忌”，影射当下职场上“同行互整”、“同窗互害”的荒诞又惊悚的事实。构思这个剧本时，他便有意对这个作品做了叙事策略安排，把这个发生在清末最黑暗年代的故事赋予喜剧包装。他说：可以在剧里加一个“高富帅”或是一个鼻子上有“白豆腐块”的丑角，那都无妨，因为我的核心的思考仍然在里边。”中国文化艺术评论学会会长仲呈祥多次指出：《神医喜来乐》至今是一部中国电视剧喜剧最高水平的作品。
周振天说：“把很多不能直说的东西或是观众尚未思索的话题加以喜感的包装，或是尽可能趣味地讲故事，实际上还是把编剧对社会、对人性的思考乃至文化况味传达了出去。”周振天以《西游记》为例，实际上吴承恩曲笔影射的是他处于的那个时代政府高层的腐败，他说道：“凡是孙悟空无可奈何的妖怪，大都是天上神仙大咖身边的坐骑或亲信。西游记用及其有趣的叙说来表达对邪恶的谴责，对封建皇权社会黑暗的揭示，了不起，这就是创作者应该做的事。”
周振天曾经著文把电视剧称为观众的“第四餐”，在大众媒体时代，电视剧就是扮演趣味说书人的角色，它对大众有着不可小视的传播力。“央视一套黄金时间一个百分点大概就是一千万人，十个点就是一亿人在看！”他这样说明电视剧的这种影响力。
在电视逐渐式微的时代，网播平台开始接过接力棒，周振天把已成燎原之势的网络比作当年蒸汽机出现的时代，科技发展必然要推着历史和社会向前演化。由于网播和自媒体的普及，受众群也从大妈大婶为主体渐成为以手机为观赏平台的新生代年轻人。不少有责任感的从业者，都试图重新建构当今受众的观剧价值取向。但是商业资本主宰的力度太大，剧本写什么，选男女一号给多少钱？常常都是广告商说了算。有什么办法？编剧力不从心啊。 “但是不管你什么网播还是自媒体，你的内容，总还是要有人文关怀吧？总要有浸染优秀民族文化精髓吧？总还要当有底线吧？”他叹道，“前一时期某些电影、网播剧很烂啊，屌丝大行其道、小鲜肉欲望弥漫，只表现裤腰带以下的囧戏票房大卖，且不说观众，也不说投资方和导演，一个电影一部剧，首先启动的是编剧。怎么会有这样的编剧在写这样的东西呀？”
资本和市场崇尚大流量IP的当下，有情怀，有职业操守的成熟编剧的稀缺和流失，让周振天觉得有“一地鸡毛”的感觉。他说编剧是影视网络剧创作的第一链条，影视网络剧价值取向的迷失首先要归咎于编剧，或者说是所谓的“作家”。当然，年轻编剧们要生存，求发展的苦衷也是不可回避的现实。周振天说，电视剧年轻编剧们干活在第一环节，但是论食物链，却往往在底层。
“浓含艺术文化营养的影视少了，让人们燃烧大脑的作品越来越稀缺，但又得让观众看了娱乐又开心，怎么办？就勾兑呗。人们喝的那些所谓“鸡汤”大多是拿“化学品”勾兑的，只可以满足“口舌之欲”，但可不是真正“跑地鸡”的鸡汤，没有多少营养成分的。”周振天说。
他想起自己少年时期看的《林家铺子》，《上甘岭》、《渡江侦察记》、《女篮五号》、《甲午海战》、《祥林嫂》、《早春二月》，青年时代看的《芙蓉镇》、《天云山传奇》、《牧马人》，还有再后来的《霸王别姬》、《那山那人那狗》、《城南旧事》等等。它没有那种让你价值观念迷乱，或者让你觉得做人怎么这样没有底线？他不会给你那样消沉晦涩甚至只有生理刺激的东西。那个时代就是中国电影的黄金时代啊。”周振天述说起起自己影视的“乡愁”，他叹道：“创作出那些影视精品的编导不少还在呀，可是那样的观众已经不见了。”对于影视艺术辉煌的不再，老炮冯导抱怨就是因为有“烂观众“，网友怼：就是因为你们拍的烂电影。这似乎陷入“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怪圈，成了中国电影话题的“罗生门”。说到底，这话题已经不只仅仅是圈子里的事儿了，要弄明白这个话题，那就得追根溯源，分析分析社会大语境是怎么对影视界创作产生负面影响的。
资料图：周振天采访李嘉诚先生
战舰驰骋，大洋深处，生死体验。海军军旅生涯给周振天留下刻苦铭心的记忆。
1978年，周振天调入海政话剧团任创作员，到部队代职锻炼，被任命为潜艇副政委。他在潜艇部队生活了四个多月，和水兵一起值班、睡觉、出海。潜艇根据作战需要潜到海底十几米甚至上百米处，每次出海执行任务，水兵们都默默把值钱的东西，像手表啊、钢笔啊、都收起来，也有的写遗书。如果能回得来，再把遗书撕掉。“因为潜艇执行的任务都是秘密为未来战争做准备的，你不知道潜航到哪个地方，或者遇到什么样的海况，历史上也曾经出过几次事，沉没了。”周振天说，“潜艇兵私下自嘲说，潜艇就是一个漂在海里的铁棺材。但是这样的高危职业，但至今还有官兵仍然在坚守，在干。就是一个理由：国家安全的需要。”
周振天创作兴趣广泛，除创作历史题材和社会题材外，他深知自己首先是个军旅作家。“写军旅题材是我的职责。”他去西沙中建岛采访，他难忘西沙军人被烈日烤成的紫黑色皮肤，难忘夜间凉飕飕的风，阴冷潮湿的环境，睡不着觉，担心敌人偷袭，雷达整夜整夜开着，发电机轰轰轰地震动，整座岛礁都在颤。”岛上洗澡，都是靠积在沙滩上的雨水。周振天说，就在沙滩上挖一个坑，然后拿个竹筐，筐编的很密，一按，水进来了，大部分沙子进不来，然后就㧟里面那水洗澡。“那个水呢是半咸半淡的，有雨水有海水，冲到身上吧，也是黏黏糊糊，干干涩涩的，但总比不洗强。”做饭用的淡水是从大陆上运来的，“那时候运输条件不像现在，晕一次水用两三个月，那水放久了，长蚊子，都发臭，但那也得用，闹肚子是免不了的。”有一次，一个满脸稚嫩的士兵对周振天说：“哪一天您如果听见中央电台广播，说这儿被敌人入侵了，那我们早就光荣了。”周振天回忆：“说到‘光荣’时，他还挤了挤眼睛，像是在讲一个有趣的预言。”他当时心里一揪，差点掉下眼泪。“这样的细节，我还可以讲出上百个。”“当时我很触动，就是，人家凭什么呀？那时候已经改革开放了，城里的孩子每天都嗨歌去了，都花前月下去了。但是总有一批人在默默无闻护卫着国家的安全，我就觉得，不写他们，就有一种失职的感觉。”
于是，在电影《蓝鲸紧急出动》里，来自农村的机电兵陶五福攒着水果罐头要留着给母亲，但他却不幸牺牲了。存罐头这一细节，就是周振天在潜艇上亲眼所见的，电影里，战友给陶五福整理遗物，“床板儿一掀，满满的都是水果罐头。”罐头的主人却不在了。
周振天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看的电影，《钢铁战士》、《上甘岭》，《赵一曼》，还有前苏联电影《夏伯阳》，五分钱一张票，着迷，有次看了晚场，散场了，他居然就睡着在电影院里了，害的母亲大半夜敲开电影院大门。那个时代的电影大多是正气凛然，格调昂扬，阳刚铁血，但又很美，很动人，很真实，一辈子忘不了。”周振天说，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电影给自己的心底打下的第一层烙印。
“所以，我们影视网剧创作为什么要一味地迁就资本牟利的本性？难道就不能双赢？《红海行动》就是双赢呀！很多人都把电视剧叫做方便面、快餐，很叫人脸红的。”周振天说，“不是不能做到，第一就是编剧能不能沉下心来写，扎扎实实地深入生活，研读资料。第二你这有没有这个文化自信？在充分考虑影视商品属性的同时，也要有叙述策略把这些传承下来的最宝贵的文化精华有机地融在你的作品里。哪怕是商业性属很强，哪怕是红色经典的影视剧里。”对于这一点，周振天说到做到，他的“老少爷们上法场”、“神医喜来乐”、“我的故乡晋察冀”、“洪湖赤卫队”等作品都是叫好也有高收视率的。
总结自己军旅创作时，他说：“军队交给的创作任务，要你写，最后写变成我要写，这中间经历了什么过程？就是你被一线官兵所感动。”蓦地，周振天停了几秒，“就是一晃，40年，整40年啊。”
今天的周振天已经成为业内的金牌编剧，他曾获“飞天奖”优秀编剧奖，其作品多次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飞天奖”、“解放军文艺奖”“大众金鹰奖”。他还被评为中国文联首届“全国百佳电视艺术工作者”和“‘飞天奖’突出贡献编剧”称号、“金鹰奖二十年突出成就奖”，也曾当选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广协电视剧编剧工作委员会常务副主任。他笑道：这都是过去时了。要是说创作收获的喜悦，都比不上当年拿到自己出版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时，那时“心在狂跳啊”。
资料图：编剧周振天
对话周振天——“写作是能量转换的过程”
每日人物：你创作一个作品是如何准备的？
周振天：首先得看资料，你写哪个专业，你原来可能不精通，但除了实地考察，还要看资料做研究。当然，民国时期的事情，不可能去亲身体会了，还有写土匪、妓女，黑社会也不能真的去体验。那就看你投入多大精力做研究。写作其实就是能量转换的过程，你投进去的时间和精力跟你作品的好坏是有关系的。干了一辈子编剧，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没有厚实的生活积累，没有充实的史料掌握，是不可能写出好作品的。
每日人物：你的作品虽然背景很大，但大多是从小人物破题进入的，你怎么选定一个人物？
周振天：不管是古装人物、还是民国人物还是近代人物，我喜欢写跟观众距离最近的小人物，因为最接地气，小人物有他们的苦恼和他们的忧患和欢乐，跟现在的人是一样的。娶媳妇儿娶不着着急，要离婚闹心，没钱花焦虑，喜欢女孩子撩妹又撩不着沮丧，是不是啊？我脑子里尽量积累一些小人物形象，把小人物作为一部作品破题的引子和叙事的平台，绝大多数的观众都是小人物。小人物的苦恼、平头百姓的吃喝拉撒睡、赵钱孙李的恩爱情仇，都跟一般观众一样，从小人物切入，观众容易接受，他们会感觉这个人是跟我是一样的，就有了感同身受的情感联系和观赏兴趣。
“不少的影视网剧创作价值观迷失了，观众也就养成了惰性思维”
每日人物：你觉得当年的经典电影和现在的影视差别在哪儿？
周振天：我觉得是文化含量的浓度不同了。过去的那些优秀作品里面有积极向上的价值观、有真切的情怀、有社会担当，也有深厚文化信息。我这代人受的教育和观赏的电影，对我后来的创作起了很大的作用。那时候的电影也不都是政治说教，历史和时代的大背景清晰，不会云山雾罩，更不会让你三观颠倒迷乱，或者暗示你做人可以没有底线。那时的电影，长辈是可以买票鼓励晚辈去看的，前一段时间有的电影、网剧，只表现感官刺激，欲望喷张，不可想象为人父母的会鼓励儿女看这样的玩意儿。
每日人物：你觉得现在的一些电影、网剧是缺失了文化？
周振天：由于大语境的文化断层，历史虚无，不少影视作品淡化了、流失了文化，消解了历史。这是不是时代演进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凡事出现了大概都是应该发生的吧？谁都有可能要走错路，走错发现不对了，终究还是要走回来的。作为艺术形态的影视网剧，自有她不可违逆的客观规律。我觉得这些年的影视网剧创作和观赏受众，在一定程度上都处于价值杂驳甚至迷乱状态。这几十年来，我们国家经济科技是很硬的，经济体量世界第二，宇航上天、高铁名扬海外，还有现代化城市的兴起，都不可否认，但是人们的文化传承，价值体系、道德标准都出现了问题。三色幼儿园、马加爵案件、老人倒在马路上不敢扶、女子暴拦高铁等等，奇葩的事太多了，追根溯源，终究是文化教育以及积极引导的缺失。
每日人物：现在的电视剧的状态是不是反映了社会的真实状态？
周振天：真实状态有很多。酒吧里每天一起嗨歌是真实状态，青年人下了班到簋街撸串也是真实状态，你都可以反映。电视剧里反映这些还少吗？但在酒泉、马兰把卫星和导弹发射到天上的人，我们要不要反映？造核潜艇的人我们要不要反映？为创建新中国，为改变中华民族积贫积弱，屡遭列强欺凌状况的先烈们要不要讴歌？电视台年轻责编看了片子摇头说：你这剧吧觉得太正了。奇怪吧？如今“正”竟然成为不好看的同义词？难道必须“邪”一些，狗血一些，八卦一些，才能赢得观众？“红海行动”的好口碑、人气旺，高票房，说明“正”完全可以赢得观众的。还有我担任文学总监的，海军电视艺术中心与赵宝刚团队合作拍摄的潜艇题材电视剧《深海利剑》，北京、浙江同时上星，全国收视率一直排在第一、二名。总之，我觉得不是观众不能接受所谓“正”的作品，究其一个重要原因，是一些从业人员优秀文化和历史知识的存量不够，以及审美品位尚待提升的原因。
每日人物：你说的是一些新一代的从业者缺失民族优秀文化传承吗？
周振天：写电视剧的，拍电视剧的，投资电视剧的，还有决定收购不收购某一部作品的。他的文化素质、历史知识积累有多少？他的审美追求有多高？他有没有社会家国情怀？这就就决定了中国观众能够看到什么。如果只讲收视率、点击率，多赚钱，都去弄三级片不就最省事吗？想想最可怕的是，前一阵一些烂作品还有相当不错的点击率和票房。
每日人物：你觉得原因是什么呢？
周振天：中国影视网剧传播是在阅读文化还没有烂熟的状态下进行的。当年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所谓砸烂封资修，所有的书籍名著都不能看了，只有八个样板戏，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各个出版社出了很多中国和世界的名著，但几乎同时电视机普及了，再后来，网路又风靡了。人们还没开始好好稳下心来阅读，还没来得及从书本上汲取中华民族和世界优秀文化遗产，电视机、网络就占据了人们的观赏娱乐时间。人是有惰性的，有画面，有音响，不用动脑的，就首选。于是阅读就越来越边缘化了。作个假设，如果电视机再晚普及十几年，我觉得中国影视观众的素质就不是这样的。
每日人物：大多数的观众惰性已经养成了啊？
周振天：对。像拿食品来比喻，你愿意喝真正的跑地鸡炖的汤？还是厨师用各种化学原料调配的汤？两个汤的味道一样，营养却不同，我相信肯定都愿意喝跑地鸡的鸡汤，一个道理，作为编剧应该给观众提供“跑地鸡”的鸡汤，而不是勾兑的所谓“鸡汤”。在娱乐的同时，编剧是有责任给观众提供真正精神文化营养的。这些年来，文化的缺失和价值观的迷茫让观众已经不愿意烧大脑了。这种状态已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扭转过来的。
每日人物：如何做到把有趣和有文化内涵两者结合呢？
周振天：无论是写《神医喜来乐》，还是《玉碎》，还其他的作品，我都尽量把它们放在中国的一个文化平台上，给它一个广大观众感兴趣的文化背景。比如《玉碎》，我以中国玉文化为背景，《神医喜来乐》涉及了中医药文化，《闯天下》贯穿了江湖文化，《孟来财传奇》写了旧社会天津的市井文化等。要把我们中华民族最优秀的东西通过娱乐方式，让它传下去，观众看了，特别是青年观众，娱乐地观赏电视剧，与此同时也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濡染。对于编剧来讲，是整个生产链条的第一环，原创作品写成什么样，人家才有可能拍成什么样。当然前提是导演不乱改剧本。你的作品不写狗血的东西，一般说来导演也不会给你拍成狗血的作品。
结束采访前，周振天说：说实在话，过去我对当下影视创作前景挺无奈挺悲观的，但《战狼2》、《红海行动》的成功，无论是创作现象而言，还是受众现象而言，都给了我很大的期待值。的确，在“十八大”之后大的社会语境发生深刻变化背景下，我们影视创作水平和广大受众的欣赏趣味，终究还是会不断有提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