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农|我的字 你欣赏不来
文人墨客当中总有那么些文风奇特、桀骜不驯、狂妄不羁、行为怪诞、怪癖加身的“奇人异士”。如狂草名世的怀素,爱美人更爱臭脚的辜鸿铭,不修边幅的王安石,豪放潇洒的李白……有的遗世而独立,有的被世人组队冠名,如竹林七贤,江南四才子,吴门四家……当然还有赫赫有名的扬州八怪。而这八怪之中,又以金农为怪诞之首。
金农,字寿门、司农、吉金。出生于清朝康乾盛世。他嗜奇好学,工于诗文书法。他的怪首先表现在给自己取的别号上:冬心先生、仙坛扫花人、金牛湖上会议老、百二砚田富翁、心出家庵粥饭僧,还有什么稽留山民、十九松长者、二十六郎、苏伐罗吉苏伐罗……笔名之多先不说,读来繁长拗口,跟当代中年大叔隔三差五换些“爱拼才会赢”之类的网名有的一拼。
再来看看他的自画像。青丝全无,长须满腮,素衣一身,手执一杆。颇有不问世事,只求一世清净的修道人之风。
金农《自画像》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这当然与他本人信仰道教有关。金农一生受禅宗思想影响很深,所以其创作与佛也多有关联。
金农《蕉荫罗汉》
金农设色佛像 天津博物馆藏
上图是金农74岁高龄时所作。画中佛像身着红色宽大僧衣,鬓髯浓重(这发型胡型也是真的很奇特),低眉闭目。所绘人物线条粗重,有抑扬顿挫之韵律感,颇具金石笔法。佛像周围书有长题两段。
因个性放浪形骸,有人将其归结为一种“狂禅”的体现。有一次,他在金陵与袁枚、沈凤等人一同画梅花,期间袁枚自诩读书何其多何其精,金农便以“君藏书在椟,我与佛同龛”报之,狂傲之气可见其中。
也正因为他个性狂放不羁,率性自如,才促成了他在书画上自成一体,个性鲜明的艺术特色。书法和绘画,是金农的两大主要成就,但其书法成就超过了他的绘画。诗第一,书次之,画又次之。50岁前的金农,基本不多谈绘画之事,书法才是他的主攻方向。
金农《相鹤经轴》
在上几幅书画之中,都有好似隶书又非隶书的行文。讲真,乍一看像是书写端正、一笔一划描出来的中学生字体。横得不弯不曲,竖得笔直有力,撇得倾斜有度。似乎除了笔直的线条,没有其他圆润的弧度可加以修饰。因笔墨线条宽度有力刚劲,更像是用一把漆刷刷出来的字……这书法,哦,这字体,在康乾盛世以清代帖学为荣、讲究柔糜之风的时代,是为世人所不理解的。
金农《墨说蜀人景焕立轴》
但金农就是一个“怪人”啊!他似有意“骇俗”,另辟书法之蹊径,独创出了隶书的变体,号称“漆书”,为金农“怪”之最。所谓“漆书”,就是把点画破圆为方,横粗直细,笔划方正,棱角分明,墨色乌黑光亮,像用漆帚刷成的,是指一种特殊的用笔用墨方法。
如《陶秀寔清异录》轴,其书法师汉魏南北朝石刻书迹,大胆变体,创方厚凝重的“漆书”。
金农《陶秀寔清异录》轴
他说“漆书”得力于《禅国山碑》及《天发神谶碑》二碑。一反“中锋”古训,以笔为刀,纯以侧峰而行,切削蚕头雁尾,使笔画两端齐整,横粗竖细,拙中藏巧。
从以下几幅图中,可看出金农漆书的变化过程:
1721年 隶书《游禅智寺五言诗》
1730年 行书《砚铭册》
1737年 隶书《梁楷论》
1758年 漆书《节临华山庙碑》
金农的隶书早年是“墨守汉人绳墨”的,结构规整且用笔朴素。其楷书没有轻重的线条变化和圆润的转折用笔,更没有提顿中的波挑。其行书从早期开始就不走寻常路了,随心所欲,用笔率真。到了他五十多岁极负盛名后,就特立独行创造了漆书。并自称其为“渴笔八分”。“渴笔”即用少量的墨,字中有“飞白”;“八分”则指成熟期的隶书。
金农《漆书盛仲交事迹》
对这个神乎其神的书法形式的创新,狂妄的金农自是十分得意。他在《外不枯轴》的落款中写到:“予年七十始作渴笔八分,汉魏人无此法,唐、宋、元、明亦无此法也。”对于自己异于他人的自负溢于言表。同样的落款也出现在了他的《鹤赋》中,想以此昭告后人之意不言而喻。
金农《外不枯轴》
金农《鹤赋》(局部) 吴湖帆旧藏
不过这种书法真的是需要很大的勇气才欣赏得来啊!在康乾时期,更是如此!不仅与当时社会上普遍的书法风格大相径庭,还与几位皇帝偏好的口味截然相反,皇帝们推崇董其昌和赵孟。“帖学”的飘逸、柔糜才是当时文坛的主流宠儿,且当时“馆阁体”独霸书坛,这种粗糙、古朴、浑厚、有力的风格实在是格格不入,弃之有余。漆书这种“碑学”的创新性与挑战性无疑是一条孤独的路,但金农走得依然很自我,很坦荡,很趾高气扬。
他曾直接将矛头指向“帖学”始祖王羲之,作诗一首,霸气侧漏:
会稽内史负俗姿,
字学荒疏笑骋驰,
耻向书家作奴婢,
华山片石是我师。
金农《漆书七言联》
“漆书”——中国书画界的一朵奇葩,看起来粗狂简单,毫无章法可循,实则着眼大处,苍古奇逸,魄力沉雄,气韵磅礴。是金农大胆创新、自辟蹊径的标志,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