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中最深情的词:尽道有些堪恨处 无情 任是无情也动人
秦观《点绛唇》
妙手写徽真,水翦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秦观这首《南乡子》描写一位美女。是一幅写真,一份痴情,是一首题画词,画中人物是美艳名妓崔徽。
据唐代诗人元稹《崔徽歌》题下小注云:“崔徽,河中府娼也。裴敬中以兴元幕使蒲州,与徽相从累月。敬中使还,崔以不得从为恨,因而成疾。有丘夏善写人形,徽托写真寄敬中日:‘崔徽一旦不及画中人,且为郎死。’发狂卒。”崔徽容颜俏丽,风姿绰约,腰肢婀娜,玉手纤纤,动步生情,顾盼生辉。虽然沦落风尘,却有一腔真情,一片赤诚,爱恋裴敬中,相思成疾,相思发狂,及至终了红颜,散尽芳魂,给后人留下千古叹惋。
苏东坡有诗描写崔徽:“玉钗半脱云垂耳,亭亭芙蓉在秋水。”玉钗半脱,秀发如云,披拂流泻,半遮面颜,含而不露,羞羞答答,自有含蓄蕴藉之美。面如芙蓉,灿烂绽放,身材修长,亭亭玉立临流照影,自有风雅脱俗之态。这是一位风月场中的女子,给人感觉气质清雅,性情沉静,情怀深挚,情趣恬淡词人秦观面对丘夏精美绝伦的画作,心驰神往,意乱神迷,感慨万千,挥笔题写了这首《南乡子》,表达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恋,表达份失魂落魄的神往,也表达一份沧桑无语的感慨。
崔徽美艳,神采奕奕,光艳照人。词人只写眼眸,传神写照,尽显风流。余下的美丽和惊艳,留给读者去猜想。
秦观想起了宋玉与宋玉东邻的女子。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赋》中如此描写这位美女:“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秦观看到崔徽画像,想起了宋玉邻女,亦真尔幻,恍恍惚惚,似乎眼花缭乱,心意摇荡,不知云里雾里。词中一个“疑”字准确地描绘出词人迷幻恍惚,意乱神迷的情态,风趣夸张,细腻微妙。因为东邻女子是登墙窥视,只见半个身子;又因为崔徽画像也只是玉体半露,眉目传情,所以词人马上联系起来,想入非非。
如果说词作上片是侧重对崔徽画像的容颜姿色进行描绘的话,那么词作下片则是对崔徽内心的隐微情感的形象写照。
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韦庄《浣溪沙》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词作一开篇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就是一幅相思透骨,洒泪满怀的图景。可能是由于命运太不公平,主人公遭遇外界压力太过强大的缘故吧,分离萍散,已非一日,相思相念,郁积成怨,一旦倾泻就迫不及待,脱口而出。
可怜的女子,度日如年,以泪洗面,夜夜相思,辗转难眠。听夜深人静之后打更报时的声音,声声敲击心坎,声声震荡耳膜。听漏壶滴答滴答的声响,感受孤寂冷清的氛围,感受夜长难熬的痛苦。一个人,置身空空荡荡的屋子,面对黑暗无边的夜晚面对一灯如豆的光焰,枯坐出神,无语伤心。想心事,想情人,想过去的浪漫与风情,想未来的迷蒙与渺茫。思绪纷繁,心事浩茫,剪不断,理不清,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相思相忆,夜夜不息,汹涌心海,“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鱼玄机《江陵愁望有寄》)相思相恋,无休无尽,彻夜难眠,“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灯未灭梦难成”(李端《闺情》)。漏壶滴完最后一滴水珠,夜寒浓浓裹挟身心,女主人公备感困乏,但是毫无睡意。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思念的心灵。干脆步出闺房,到屋子外面走走,到楼阁上面看看。希望吹吹夜风,让寒冷和清凉消散心灵的忧愁郁闷,让迷茫困惑的自己清醒一下心神。倚栏而立,举目望月,多少清晖洒向人间,多少光明照耀天地。可是,女子想起伤心往事,悲凄现实,心情无比沉重,心绪纷乱如麻。眼前一片迷离,一派朦胧。
读词,总感觉到,词人是在隐隐暗露心事,词面上好像是在说男女情侣的相思苦恋,悲怨离忧,实际上是在表达自己的不幸遭遇和心灵苦闷据记载。韦庄有一位心爱的女子,被后蜀君主王建看上,禁锁宫。韦庄虽为后蜀官员,整天效力朝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暗自伤神。后如此遭遇,催生了一首情词。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惟把旧书看
贺铸《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一位女子,闯入了词人的眼帘,掀起心海狂潮,搅动情意旋涡。词人面对突如其来的美艳,目瞪口呆,失魂落魄。
女子“矫如游龙,翩若惊鸿”飘然而来,光彩照人。词人屏住呼吸,抑制激动,深情凝眸,迎接女子。可是,还来不及呼唤,来不及挥手,甚至还来不及看清楚女子容颜,女子转身离去,悄然无声,飘然无影。留下词人,久久站立,对天发呆出神。
词人倾慕女子的神姿仙韵,希望她走向词人的横塘居所,共筑爱巢;渴盼她走进词人的生活,共享甜蜜。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冷静,不需要比较,只需一刹那间的相见就会电光石火,激情燃烧,心潮滚滚,情海滔滔。可是,多情总被无情恼,女子似乎没有留意词人的关注,没有感动于词人的感动,清风一般悄悄飘过词人站立在春天的旷野,满目河山,凄清迷蒙,满目风光,萧条枯淡。这哪里是春天,比秋天更像秋天,比冬天更像冬天。
春风吹过脸庞带来丝丝凉意;春风飞扬衣襟,似有唰唰声响。词人无语,错过所恋,魂不守舍,没有春天,没有欢乐。一时沉思,心绪邈远。想想心仪的女子,如此青春年华,如此花容月貌,如此风姿绰约,金色年华,与谁共度?美丽人生,与谁共享?
锦瑟华年谁与度
欧阳修《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故事发生在一个深深的庭院里面,主人公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时间大约是暮春三月。故事主要内容和许多词作一样,无非就是写女子的相思愁苦,离恨失落。但是,欧阳修采用一种镜头组接,片段连缀的方法,将幅幅画面一一呈现在我们眼前,让我们沉思回味,让我们悄然动容,让我们悲愁交加处庭院,绿树森森,花草茂盛。万千柳枝随风飘拂,一派苍翠,派生机。天刚破晓,浓雾未散,轻轻笼罩在杨柳枝头,远远望去,给人以如梦似幻,若有若无的感觉。楼阁的一面,现出几扇窗户,遮着厚厚的帘幕,看不清屋子里面有些什么。
词人问自己,如此庭院,幽深静谧,到底有多深啊?他也说不清楚,他只是感觉到这气氛有些不正常太过森严,太过幽深,令人感到压抑、郁闷。重重帘幕隔断了内外沟通交流的通道。不知道屋子里面到底住着怎样一个人,她又为何如此拘禁自己,远离春天,远离美丽的风景?如烟似雾一样的风景,严严实实的帘幕,暗藏着一颗神秘孤寂,与世隔绝的心。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没有人愿意停下脚步静静聆听屋子里的动静,只有欧阳修静静地注视,幽幽地思索,他想走进那个屋子,走进那个人的内心。
关上门,拒绝风雨,拒绝黑暗,但是,春天还是离她而去,随着风雨,留下惆怅孤寂的她。空空荡荡的屋子,弥漫着料峭春寒。目光和心灵一样清冷。想起自身处境,想起无望的明天,她潸然泪下,泣不成声。拿一腔心事去问颤抖在枝头的花朵,花朵无语,不理不睬。难道连你,也不理解我的心绪?非但不理睬,反而随风飞走,远远飘过空落的秋千。那架秋千,栉风沐雨,落寞无声。虽然狂风不时吹动,荡起后又退回原位。但是,女子明白,它也是孤寂的、凄楚的。想想以前,也是春天,这个院子里,花红柳绿,芳草遍地。年轻的女子和帅气的少年坐在秋千架上荡过来,荡过去,有说有笑,好不快活。可如今,男子走远了,不见了,只留下孤苦的女子和同样孤苦的秋千。惆怅的女子看到花朵飞过秋千,不知又要引发多少留恋,多少怀想,多少失落,多少感慨。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吴淑姬《小重山》
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 庭槐影碎被风揉,莺虽老,声尚带娇羞。独自倚妆楼。一川烟草浪,衬云福。不如归去下帘钩。 心儿小,难着许多愁。
都说秋风无情,横扫落叶,满地狼藉。其实,春风也有疯狂肆虐不近人情的时候。你看,词作之中这位女子,暮春时节,徘徊自家庭院,走走停停,看看闻闻,心怀忧念,面带凝愁。一场大风过去,一院花影驳,一地残花碎叶。情景令人伤感。洁白的荼藤凋谢了,春天即将过去,美丽即将消散。很容易想起一个词语“如火如荼”,愿意相信春天像熊熊燃烧的烈焰,像洁白艳丽的荼蘼,生机勃勃,魅力四射。
但是,一场风雨,吹落了百花美丽,吹老了绿叶苍翠,吹走了芳香四溢留给女子一院的寂静和落寞。好在,绿树枝头,尚有一些花朵残存,风雨侵蚀之后,苍老了容颜,暗淡了方向,自有一副坚强的风姿,自有一番沧桑的美丽。女子小心翼翼,计数残存枝头的花朵,一朵一朵,一树一树,满怀哀怨,为芳华容颜不再,为盎然生机不存,为风雨时光无情。庭院里,槐树下,落叶铺满一地,犹如给庭院铺上一层薄薄的地毯,又像哪位泼墨大师一不小心抖落了一地金黄。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射下来,在地面投下斑斑点点的光影,闪闪烁烁,迷离动人。似乎每一片落叶上面都有一个跳动的精灵,每一缕金黄上面都有一抹闪亮的光彩。清风吹过,树影斑驳,槐叶颤动,就连投射到地面的影子也在微微抖动,环境优雅别致,气氛清幽宁静,实在惹人怜爱。
独自倚妆楼
夏竦《鹧鸪天》
镇日无心扫黛眉,临行愁见理征衣。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
停宝马,捧瑶卮,相斟相劝忍分离?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
夫君要离家远行了,做妻子的自然万分不舍,忐忑不安。女子心绪一落千丈,再不像居家日子那样从容快乐,再没有平日里那种云淡风轻。天天如此,无精打采,无心画眉。夫君马上就要走了,描眉画黛,涂脂抹粉,打扮得漂漂亮亮,给谁看呢?给庭院的花柳草木,给门前的潺潺小河,给春天的呢喃双燕,一切都没有意义。
菜肴已经摆好,美酒已经打开,开始吧,为这次离别,为这个仪式。妻子不比男子刚强,心思绵密一些,肝肠柔弱一点,还是忍不住,替夫君着想,不想让离别增加夫君的痛苦。一言一语,一颦一笑,格外谨慎。眼泪汪汪,神色忧郁,快乐不起来,强欢颜笑不得,似乎费心尽力,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不让伤痛掉下来。
客店外面,杨柳树下,高头骏马不时昂首嘶鸣,似乎在催促,时间不早,该要出发了。酒宴上,夫妻两个眼含泪珠,手捧玉杯,相斟相劝,不忍分离。想用一杯一杯又一杯的美酒来延缓分离的到来。想说千言万语,无止无休,没完没了,盼望可以这样忘记时间,忘记离别。
毫不节制,一任酒水泛滥,一任离情泛滥。喝个大醉,不醉不休。女子突然做出惊人壮举,夫君啊,今天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情意,为了明天的忠诚,就让我豪饮一次,表明心志,此心不改,一如既往,爱你到天荒地老,爱你到海枯石烂。我先醉,酩酊大醉,人事不省,很好,这样,我就不知道你何时离开,怎样离开。
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
吕本中《采桑子》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爱一个人,总是希望对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总是希望对方与自己朝夕相伴,形影相随。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免不了聚散离合,免不了喜怒哀乐,离人远去,游走天涯,浪迹江湖,自然会给留守家园的女子留下无穷的思念和无穷的痛苦,无人可以替代,无人可以分担,无人可以宽慰,除非等来下一次重逢团聚,除非自己奔赴天涯,追随离人左右。
就像词作中这位女子,我想,她应该有俊俏迷人的容颜,流泻如云的秀发,脉脉含情的秋波,应该有修长纤细的腰肢,洁白如玉的手指,轻盈如舞的步态,当然她是一个多愁善感,珍视爱情的青春女子。
这个年纪,这番风华,她有一百二十个充足的理由与夫君一起居家过日子,男的砍柴浇园,耕田种地,女的织布纺纱,生儿育女,夫妻和美,其乐融融。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夫君远去,天涯无踪,留下女子独守空房,消磨时光,苍老青春,消散容颜。
女子心中自然爱恨翻涌,感慨万千。她恨自己的夫君,因为爱得深刻,爱得透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都会步出闺房,倚栏而望,对月怀远,不知道远方的人是否也像她样,悄然动容,心驰万里。看到圆月在天,朗照四野,她想起了夫君,想起了团圆相聚的甜蜜幸福,可是,月圆人不圆,天难遂人愿啊,没有办法,命中注定,一切随缘。
她在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等待、祈盼中,学会了达观,学会了认命。可是,平静一会,还是会涌动离愁,萌生相思,萌生怨恨。怨恨夫君不像眼前照亮江天楼阁、崇山峻岭的明月,你看,不管你漂泊何方,这轮明月总是流照全身,紧紧相随,不离不弃。要是你也像江楼明月一样,永远照耀我的心间,永远跟随我的身旁,那该多好啊。可惜可恨啊,你只顾东西漂泊,流寓天涯,留下孤苦相思的我?
待得团圆是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