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高原创散文:一场梦的分析报告
整个午后,我都在谋划一次离家出走。
炽热的阳光透过老屋旁浓密的核桃树冠,光影斑驳地投射在半个院子里。我竟然看见年轻的父亲,正在树下与站成一排的左邻右舍家的四五个小孩逗乐,他们都是我的玩伴。一旁,同样年轻的母亲偶尔插几句话。我坐在西边屋檐下的阴影里,低头抠着凉鞋上的泥污,是一双缀着深褐色小圆点的灰色塑料凉鞋。
父亲母亲时不时将目光瞥向我,他们和几个小孩逗乐的话里话外无不含有讨好我的意思,我知道,他们想取悦于我,但我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搭腔。不知怎的,我正在怄他们的气,此时的我,与那个温馨的画面格格不入。
我一边抠着脚上的泥污,一边盘算着如何带最少的盘资离家,以至于不让他们发现异样。衣服是决计不能带的,这么热的天,带件衣服出门,总是有些反常。那么钱呢?卡呢?我走回带火炕的那间屋子,明白地看见我的钱和卡散在炕桌上。点了点,就是前几天我钱包里的钱和卡。百元钞票和十元钞票各抽了一张,听到身后母亲的脚步声,我慌忙将它们攥在手心,若无其事地走出屋门,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待一切如故,我起身正欲离去,母亲喊住了我。
一惊,醒了。原来一场梦。
一、父亲、母亲和老屋
时序应在三十多年前,那时,我们住在老屋里。父亲三十出头,还不及我现在的年龄,母亲也才二十七八岁,弟弟还没有出生,这与我梦里观察到的父亲、母亲的相貌大致相符。
搬出老屋的细节,我没有更多印象,那时,我不在场。
父亲是二〇〇五年农历九月十四离开我们的。父亲去世后的那个寒假,大四在读的我在老屋里过了一个最为凄凉的春节。家里突然少了一口人,本该由他游走的身影和或平缓、或高兴、或生气、或发怒的声音来填充的空间,一下子抽走了原本的音容笑貌而显得分外冷清。
七月初,刚刚大学毕业的我又短暂回过一趟家,毕业的功成意满,即将参加工作的兴奋期待,对冲了半年前凄凉的空气,那次,没留下过多的记忆。记忆多半留给喜怒哀乐不同寻常的时空。
二〇〇七年春节,是我在老屋里居住的最后一段日子。那时,领工资的我开始有能力改变全家的境况,便自信了很多,心情亦无先前的压抑。次年三月,母亲将父亲的三周年忌期挪了过来,我休假回家时,已搬进了新房子。奶奶从她住了一辈子的老院子搬进了母亲腾出的老屋。
如今,奶奶也已作古,无人居住的老屋颓势尽显,但每次回家,老屋都是我的必然去处,我总会对着杂草丛生的院落、坍塌的屋顶和结满蛛网的房梁凝视半晌。这时,我会感觉到两双温和的眼睛在打量着我,一双是奶奶的,一双是父亲的。
二、逮花花狗
那天,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湿漉漉的,带有几分凉气。坪地里墨绿的玉米有一人多高,正在抽穗。七〇四厂工作的工娃叔带回了一台相机,我们一群嬉笑打闹的小孩儿,感到十分稀奇,争相围观。工娃叔把我们由小到大连成串,后面的拉着前面的后襟----这是我们称之为“逮花花狗”的游戏,就这样,我们有了人生的第一张照片。
多年以后,偶得这张照片,如获至宝。照片上的每个小孩都露出童年灿烂的笑容,有燕妮、立立、琳琳、亮亮、小丽、鹏鹏、为峰、燕莉和军灵。我排在第五个。它让我知道了他们、还有我童年时的模样,将我记忆的起点,向前延伸了至少两年。
仔细回想梦里的小伙伴,应在这张逮花花狗的照片上找得到。或许,这张照片本身就是一场梦。如今,尽管拍张照片已变得十分方便,但是为生计各奔东西的小伙伴,很难排成串,再做一次童年的梦。
三、凉鞋、钱和卡
那双缀着深褐色小圆点的灰色塑料凉鞋,总让我联想到癞蛤蟆,它们几乎是同一种颜色。穿这种凉鞋大概在七岁到十一岁之间,每年一双。其实,不等夏天过去,凉鞋就会断掉。父亲将割麦的镰刀放到灶底烧的通红,嗞的一声,一阵青烟和刺鼻的气味散尽,凉鞋的断口处又接上了,这样就可勉强再穿一阵,只是变得夹脚。
总是奇怪,那个坐在屋檐下抠着凉鞋上泥污的我,看到的却是逮花花狗时的小伙伴,那时我怎会有百元大钞?怎会有银行卡?
梦的牵强之处,我本不应该认真,但我又忍不住认真。因为在梦里,有年轻时的父亲、母亲,还有童年的小伙伴。我等它已经很久很久。
作者简介:仰高,本名余挺,青年写作者,利用业余时间从事文学创作,作品以散文、诗歌居多,先后有30余篇文章在《文学报》《军旅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曾获第二届“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金奖,纪念红军胜利80周年征文、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等征文活动中获奖,在网络平台发表文章10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