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俊|家乡的小河
就在前天,长江秭归段全面禁捕了,禁捕10年。听到这个决定的当天,我约个娃娃朋友喝起了酒,以示庆祝。
觥筹交错间朋友不解地问:“你不是最喜欢吃长江的鱼吗,长江禁捕你高兴什么呢?”
我把杯子里的半杯酒端详了一眼,头往后一仰,嘴巴嘬成一个圆形,把酒杯凌空放在嘴边,让半杯酒匀速流入口腔中,然后低头,吸一口气,喉结一转,二两酒如汤汁般一丝丝从咽喉滑入胃中。随后换了一口气,点上一根烟,慢吸一口,将烟雾缓缓地缓缓地一丝一丝地吐出来,对望着我的娃娃朋友说:“我想起了我们家乡的那条小河。”
那是一条记忆中的小河。
2003年6月,我家乡的那条小河全部被三峡工程蓄起来的长江水淹没,成为了浩浩汤汤的长江的一部分。
记忆中的那条河从一个小地名叫文化的地方蜿蜒而来,在我的家乡变成了宽阔的河床,在卜庄河汇入长江,地图上叫童庄河。上世纪60年代开始,我的前辈们用肩挑背扛的方式修建了一条长堤,将这条小河一分为二,河东的宽谷地带成为了千亩良田,河西的狭窄地带成为了河床。从此,我的家乡便旱涝保收,衣食无忧。
小的时候,千亩良田是一年两熟:一季水稻一季油菜。初春,那是一片金黄色的海洋,四月便成为明镜似的阡陌,到了六月就成为绿色的地毯,到了秋天便是“稻花香里说丰年”……
当然,良田不是我们的舞台,我童年的舞台在那条叫做童庄河的小河里。
夏天,这条河变成了我们的乐土:到河里嬉闹玩耍,最有意思的便是捉鱼。
我们捉鱼的方式很多:
钓鱼:用大头针弯成鱼钩,系上细线,挖几条蚯蚓挂在钩上,用竹竿挑着,垂入乱石缝中,钓红尾巴泥鳅、黄骨头、鲶鱼。如果有点零钱,我们也买专门的鱼丝、鱼钩,在钩与丝连接的地方绑一点牙膏皮做坠子,在鱼丝上打个活结,拴上一节麦秆做“浮漂”,然后在厕所里弄点“蛆”,就可以钓“桃花瓣”、“花鲢”、“鲫鱼”、“麻花鱼”等。
摸鱼:顾名思义,就是用手去捉。约一群伙伴儿,找一个水潭,用石头和草围起来,脱光衣服,成群的小伙伴在水潭里乱搅,把水搅浑,然后在石头下、石缝里、岩缝里、石洞里,用手捉。有时也在激流里摸鱼,手顺着石缝伸进去,摸趴在石头底下的一种叫做“岩(音读ai)爬”的鱼。最绝的是“清水摸鱼”。这需要较强的潜水能力,一个猛子扎到水底,在大石头下和河堤洞里,手伸进去,徒手将鱼活活地捉住。潜水时间比较长的,在水里可以摸几条鱼,人浮出水面的时候,嘴里衔一条,手里抓两条。然后,将鱼依次扔向岸边,便迎来一阵阵欢呼。
网鱼:用网捕鱼。童年的时候,我的家乡只有一个人本家叔叔有副“撒网”。那是那个年代家庭家庭富有的标志。撒网是用密密麻麻的细线编织成一个漏斗样的网,网的底边栓了很多锡坠子。叔叔每次都是傍晚到河里去,肩上扛着 “撒网”,屁股上背个“笆篓”。在河边转几圈后选定地方,左胳膊把网撑开,右手拿起网的一边用力一甩,网就像一个圆盘一样铺在河面,沉下去。然后,双手慢慢地拉起网提到岸边,掀开渔网,捡起一条一条的鱼往背后笆篓里一放。但他每次都只撒十多网后,笆篓里有小半篓鱼后就收工回家。我们一群小伙伴经常跟在叔叔后面,经常央求他还撒两网:叔叔说,够吃就行了,撒多了就浪费了。
在我的印象中,家乡的男人好像个个是捕鱼高手。连我们这些孩子,只要下河,没有空手而归的。这倒不是我们捕鱼技术高,主要是鱼多,我的母亲就亲手捕到过一条大鱼。
有一次,我的母亲在河里洗衣服,一条大鱼游到岸边,母亲用洗衣服的棒头一砸,鱼就晕了。于是母亲就把鱼拖上岸。母亲让人捎信回来,我和父亲将鱼抬了回来。多大的一条鱼呢?回家后,母亲用刀将鱼砍成了五段,自己留了一段,其余的送给左邻右舍了。应该说,捕了这么大一条鱼,母亲高兴才对,但母亲那几天一直默默不乐。没过几天,家里有人意外受了点伤,好在伤势不大。这事出了后,母亲仿佛松了口气,晚上在河边乘凉的时候母亲才告诉我:那天,那条鱼游到我的身边,我一棒头就把它砸死了,我就预感,家里要出事了。你看,果然吧!母亲还对我说:儿子,以后遇意外之财,一定不要贪便宜,不然,就有灾难啊。
当时的我其实并不理解母亲这句话的含义,但我记住了母亲砸鱼这件事。后来读书,读到“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时才明白母亲这句话的意思。母亲没有读过书,当然不知道这句哲言,但母亲懂得这个道理。
河边长大的我水性当然不错。读初中时,我们30多个同学挤在一个寝室,夏天特别难受。于是,我们几个人便偷偷到河里去洗澡(游泳,我们老家叫做洗澡),开始只有我们几个,后来,寝室里的同学都跟到我们偷偷到河里洗澡。有一次,一个同学在水中溺水了。班主任把我们叫到办公室,提醒我们以后不要到河里去洗澡了。我当时还很不服气,认为自己水性好,可以去。老师说:“如果没有你们这些水性好的带头,这些住山上的不会游泳的学生会到河里去吗?”。
老师的这句话顿时让我有种内疚感:是啊,如果不是我们这些江边长大的孩子带头,那些没有看见过江、看见过河的同学会溺水吗?
自此,我很少再到江里、河里游泳了。
后来,我教书的第一所学校门口也有一条河流,叫做三溪河,夏天的时候也有很多江边河边的学生偷偷在河里去游泳。
当然,后面也跟着一些不会游泳的学生。
有一次,看见很多学生偷偷下河洗澡去了,我也跟着跳进了河水里。我一个“猛子” 扎下河里,在河里摸了两条鱼活蹦乱跳的鱼学生一片欢呼了,佩服郭老师水性好。现场,我就把我初中班主任的那几句话讲给他们听。从此,我的学生也就不再偷偷下河游泳了。但那时学校条件不好,没有供学生洗浴的场所。所以遇到天太热或者有学生染皮肤病的时候,我有时也带学生下河去洗洗澡。
现在,我扶贫驻村的槐树坪也有一条河流,叫做九畹溪。前几年,经常有人拿着电捕鱼器在河里捕鱼,我经常打电话举报,渔政和公安查了几次后,电捕鱼的少了,不过还是有人深夜偷着电捕,或用那些细密的粘网捕鱼。我倒不是反对捕鱼,主要是现在捕鱼的设备太高级,用这些高级捕鱼设备捕鱼,可以让鱼断子绝孙。
余秋雨说:由山峦阻隔的遥远是一种绝望,而有河流相通的遥远则是一种忧伤。在孤独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在河边漫步,看河水在河床无拘无束地肆意流淌,听河水在河床吟唱各种歌谣,于是,经常梦见童年的那条小河,我在河里挑水、洗菜、摸鱼、玩耍,读书……
其实,我一直没有走出那条河流,那条河流承载着我的一生,能随遇而安,能平静地行走。
作者简介
郭俊,湖北秭归人,1972年出生,现供职于秭归县委组织部。当过教师,记者。业余喜欢读读写写,摄影,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