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房思琪”：你不是爬满虫卵的玫瑰 只是不幸被虫子咬了一口

这个照片里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的女孩叫林奕含，照片下边的数字1991-2017，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绽放的时间。她是台湾的一名作家，她写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没听过房思琪故事的人，看到笑得如此灿烂的女孩，看到书名里的初恋乐园，会以为这本书讲的是房思琪懵懂又甜蜜的初恋故事。可房思琪没那么幸运，林奕含也没那么幸运。

那一年，房思琪13岁，张阿姨35岁的女儿结婚了，二十几岁的伊纹姐姐跟四十几岁的哥哥结婚了，50岁的李国华老师开始给房思琪辅导作文。

李国华看过思琪写的关于诚实的作文，“我为数不多的美德之一就是诚实，享受诚实，也享受诚实之后带给我对生命不可告人的亲密与自满。”李国华似乎看到了房思琪的骄傲和自尊，看到了一个精致爱干净的小女孩。

在某一天，他像诱奸以往的很多女孩一样诱奸了房思琪。还用他语文老师惯有的腔调说服她，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13岁的房思琪不知道什么是爱，她只知道老师的行为让她害怕，让她觉得恶心，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开始麻痹自己，如果我爱老师，这一切的一切都正常了。

房思琪从此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这是房思琪不幸的开始，也是林奕含悲剧的开始。

01 房思琪未果的倾诉

思琪的纠结和痛苦，让她年轻的脸庞渐渐失去光泽，她想过找人倾诉，寻求帮助，可一切都是徒劳。

房思琪第一次想倾诉，是在饭桌上。

她假装很轻松地说，“我们的家庭教育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一脸诧异地说，“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思琪明白了，在她经历的灾难里，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以为没开学。

第二次，是在中考完的暑假，伊纹姐姐带她去兜风。

人们都说思琪长得像伊纹。那时候的伊纹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看起来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一维，喝醉酒就变成另一个人对伊纹拳脚相向。

两个受伤的人，坐在高档跑车里，呼吸着不属于这个城市的清新空气。她们都察觉出对方的忧伤，可谁也没有把它说出来，她们都选择了默默承受。

第三次，是思琪即将上高一，妈妈带她去台北看宿舍。

思琪假装天真地说，“听说学校有人跟老师在一起”。妈妈说，“谁？小小年纪就这么骚”。思琪决定一辈子不说话了。没人知道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故作轻松说出那句话。妈妈就是这么有魔力，轻而易举一句话，就彻底拍死了思琪的勇气。

第四次，是她跟好朋友刘怡婷在台北的宿舍里。

她说，“她跟李老师在一起，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跟思琪像双胞胎一样的好姐妹刘怡婷，觉得房思琪恶心，“有师母，有晞晞（李老师的女儿），你到底在干嘛，你好恶心，你离我远一点。”后来，房思琪三天三夜没上课也没回家，再后来，刘怡婷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她才知道房思琪疯了。

房思琪默默承受着她的羞耻，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把这一切都写进日记里。或许她更希望有人能听她倾诉吧，可她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她疯了，刘怡婷才看到这本日记，看到思琪的痛苦、纠结和挣扎。

在林奕含笔下，和房思琪有类似遭遇的女孩很多，她们的反应跟思琪如出一辙。她们感到恶心，感到无助，她们麻痹自己对老师是爱，这样发生的一切就不再是罪恶，而是表达爱的方式。她们一直在编织的“爱情”里麻痹自己，直到她们被抛弃，编织的梦也破得粉碎。

02 勇敢版的房思琪：失败的抗争

郭晓奇是李国华在房思琪之前诱骗的女孩。她哭过，闹过，最后被洗脑成功。她对李国华说，“如果老师是真的爱我，那就算了”。她和思琪一样，用爱来掩盖屈辱和恶心。

可是，当房思琪去了台北，李国华就要甩了晓奇，因为思琪更年轻，更有羞耻心，他喜欢驾驭这种感觉。晓奇心有不甘，如果跟老师在一起不是爱，那她经历的是什么人间噩梦？一个如此禽兽的人，居然还要甩了她，那她又成了什么？

晓奇开始自暴自弃，她找不同的男人约会，跟他们上床，她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事情败露后，晓奇的父母痛心地问，从前乖乖的女孩哪里去了？晓奇凄凄地说，那个女孩在高三那年就已经死了。

晓奇跟父母说了她跟李国华在一起。没有人问她是怎么发生的，她得到的只是指责谩骂。晓奇的父母要跟李国华讨说法，却被李国华安排的高档饭店唬住了。他们甚至庆幸，幸亏没有抢着买单，幸亏是李国华付钱，高档饭店的一瓶饮料都那么贵。

郭晓奇绝望了，她吃了家里乱七八糟的很多药，被抢救回来后，她把经历发到了网络上，她要声讨李国华，她要讨回公道。

故事的发展并没有“善恶到头终有报”，晓奇的贴子反而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人对他人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世界上确实存在非人的痛苦。“有钱的男人，貌美的小三，拆散别人家庭……”每一句评论都像刀子一样插进晓奇的心。

李国华的回应，更是把晓奇的抗争打回原形。晓奇的信箱里收到李国华寄来的一封信，信里没有一个字，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被捆绑成螃蟹的房思琪。晓奇沉默了，李国华取得了胜利。

在现实生活中，很多人悄无声息的做了刺痛晓奇的刀子。随意发表评论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却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不能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至少不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他人。

03 成人版房思琪：始于爱情，未完待续的结局

人们都说思琪长得像伊纹，眼角眉梢脸型都像，伊纹和思琪，都有过被痛苦折磨的经历。只是，伊纹走出来了，思琪还停留在13岁。

伊纹姐姐和哥哥是有爱的。伊纹的心动，源于台风天一维等她下课。走出校门的一刹那，她看到瘦高的身影，逆着黑头车的车头灯，大伞在风中癫痫着，车灯在雨中深处两道光之触手，光之手摸索她、看破她。上车后，她看到一维的蓝色西装裤被雨淋湿，成了靛色，皮鞋从拿铁染成美式咖啡的颜色。伊纹心动了，她们很快订婚结婚了。

这一场始于爱情的婚姻，险些让伊纹丢了性命。一维酗酒，会失控打伊纹。不喝酒的一维，是伊纹挚爱也深爱伊纹的丈夫，喝醉酒的一维，是让伊纹恐怖的魔鬼。

伊纹默默承受这一切，直到她怀孕。宝宝的到来让一维下定决心戒酒，他也确实戒了。伊纹的婚后生活终于平静了，伊纹和一维像一对恩爱的夫妻一样，逛母婴用品店，商量给孩子买红色还是蓝色的衣物，悄悄准备节日的惊喜，伊纹的幸福溢于言表。可平静中往往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某一天，一维半夜醒来，看到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和躺在身边满身鲜血的伊纹。他才发现他又喝醉了，他的拳脚已经施加在伊纹还有她肚子里的宝宝身上。他疯狂地把伊纹送到医院，宝宝没有了，伊纹的心也死了。

林奕含把房思琪写疯了，那是她无法释怀的过往。她给了伊纹生活的希望，让她有了新的选择，遇到了爱她的毛毛。她给伊纹安排的结局，也是她曾经给自己的，只是，林奕含放弃了。

在伊纹和毛毛生活的公寓里，林奕含特别写了，毛毛每次倒水都会给伊纹添水。对于水，林奕含情有独钟，因为小小的一杯水，曾经给过她巨大的幸福。

林奕含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她的丈夫，林奕含笔下的B先生，是唯一给过她救赎的人。林奕含和B先生2013年相恋，2016年结婚，但2017年林奕含执意离婚，同年林奕含自杀。

在林奕含自杀前的5个小时，她联系过出版社的编辑，想要发表一篇叫《石头之爱》的文章。林奕含在里边写了她和B先生关于水的小细节。

她写道，“我当然有脚，我与B的家也绝非300平米，但我总说：帮我倒杯水水。不是白开水，是水水，噘嘴飞吻似的叠字。B的驼背拉弓，大脚两步。倒太满是要我学狗舔水，倒太浅是小气。那两步，是我生命最壮丽的时光。”

在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总把房思琪写成林思琪，在我眼里，房思琪和林奕含是同一个人，房思琪是林奕含用眼泪写下的文字里的人物，也是她自己。

04 如果有如果，房思琪会成为谁？

在林奕含的描述里，有很多像房思琪一样的女孩，从李国华三十岁时猎捕的第一个女孩饼干，到李国华五十多岁，房思琪疯了之后书里没给出姓名的女孩。怎样才能避免类似的问题，终结“房思琪”式的悲剧呢？

我们都希望“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坏人就应该得到惩罚。可现实中坏人不一定能受到制裁，就像现实中的李国华，依然做他的老师。房思琪式的控诉，只能从道德上谴责他，却没有足够的证据给他法律上的惩罚。大概也是体会到这种无力，林奕含才选择告别这个世界。

房思琪的悲剧，李国华是刽子手，整个社会都是帮凶。

如果在房思琪第一次跟妈妈说，我们家缺少性教育的时候，妈妈能察觉到思琪的异常，早早把思琪从畸形的关系中拯救出来，她或许能重新开始，不会让自己停留在13岁的痛苦中。

如果在李国华欺负思琪之前，思琪已经通过正规渠道获得了性教育，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知道被坏人欺负是坏人的错， 她就不会在被侵犯之后还跟老师说“抱歉”，不会一步步走进老师的陷阱。

如果郭晓奇在网上发帖控诉李国华的所作所为时，收获到的不是嘲讽奚落谩骂和指责，就会有更多受害的女孩站出来现身说法。 即使缺少必要证据，无法把坏人绳之以法，至少可以给后人警醒，不会步她们的后尘。

可为什么没人敢站出来？因为整个社会都是帮凶。为什么受欺负的是你？因为你不检点，你骚，你不自爱。谴责受害者，可以让自己充满安全感，因为你的原因才被欺负，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被欺负。

房思琪的路被堵死了，有李国华抛下的巨石，有妈妈没砍断的荆棘，有张太太李太太王太太踢出来的石子，也有素不相识的甲乙丙丁手边漏下的沙子。她们都让房思琪相信，你没有退路。

房思琪说，她宁愿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无法和解的，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的。她讨厌人们说经过痛苦才能成为更好的人，她讨厌大团圆的抒情传统，讨厌王子和公主在一起。为什么受苦的人要闭嘴，她讨厌这个世道。可是蝼蚁撼不动大树，思琪累了 ，她不想思考，她把灵魂丢了。

林奕含说，“好多人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太苦了读不下去，我多么羡慕，只是小说就读不下去，我还有人生，人人要我活下去啊。”

即使科技再进步，法律再健全，还是会有坏人钻法律的漏洞。就像前一阵儿热搜上霸榜的律师和养女事件，法律上他或许无罪，但依然无法掩盖他是人渣的事实。

如果我有幸见到房思琪，如果我是房思琪的妈妈，我会告诉她，即使遇到人渣，即使经历痛苦，你依然值得幸福。你不是馊掉的橙子汁，你也不是爬满虫卵的玫瑰。你只是不幸被虫子咬了一口，即使身上带着伤口，你依然可以向阳而生，妈妈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并肩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