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扫墓 为的是弄清楚“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总把“乡愁”挂在嘴边。于我而言,乡愁就是那挂在老家后山的祖先坟头。坟头在山上,故乡在山下。
因为,只有当站在那里,我才能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又将回到哪里。
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
我的老家在大湘南的深山里。但十分奇特的是,虽然四周尽是高山,但中间却很是低洼,再加上土地中镶嵌了一湾汇入湘江的溪水,最终鬼斧神工地勾勒出了大山脚下方圆几十里都是鱼米交欢的江南丘陵景象。
清明时,穿过长满柳树河畔,我再次回到了老家,回到了故乡。此时,虽然野花烂漫,但螺纹状的梯田里还是一片静悄悄。这些年来,大多数年轻人都出外营生,劳动力严重缺失,再加上种田效益不高,没人再种双季稻了。
春天里,故乡少了往年春耕生产的景象,它越发像一个苍老的老人,带着一群刚学会走路,留守下来的孩子。
祖先的坟都安在村子后面的山上,山与山连绵不绝。
小的时候,清明当天的一大早,曾祖父就会带着我们穿过长满荆棘的山路,奋力爬到那些坟前扫墓。
曾祖父走后,清明时,我便跟着祖父去上坟。他们都有个特征,走路的时候吊着烟斗,佝偻着腰,然后在坟头上扯杂草、烧香烛和纸钱。
祖父去世后,带队扫墓这件大事自然由作为长子的父亲接了过来。只不过,我的孩子也开始跟着我一起进山扫墓了。
这些年,上山的路好走了很多,因为很多地方都种上了茶树,土垄整齐。今年的清明节很热,孩子不想去。拙荆也说怕孩子被昆虫咬,干脆就不去。我不悦,一把抄起孩子背在肩上,然后说“孩子不去扫墓,那还叫清明节吗”。
修整坟头、摆酒上肉,但烧香焚烛是万万不允许了。此时的祭拜更显得的肃穆,越发的沉思。
我想,多年后,我的后辈也将带这他的孩子进山,走在同一条路上,做着同一件事情。
有人说,现在的清明节比过年还热闹,因为你会看到村子里会出现一批既熟悉又陌生人。
熟悉是因为他们只会在清明这个时候才回来祭祖,因为他的根在这里。陌生的是,他们在春节的时候不会回到村里来过年,因为他们的家不在这里。
家也好,根也好。无论走的再远,终有这么一天,他们都回来了,尤其是那些挣了大钱的人把祖先的坟头修的十分豪华。人总是相互攀比,连对离开了的人都不放过。
我们每一个人对故乡都割舍不下,它不但是有着我们童年里所有的记忆,也有着我们对亲情所有的寄托。而年龄越大,走的越远,也就越发会对故乡里那些坟头感到无比的熟悉,无比的亲切。
因为,故乡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承载着我们关于生命,关于幸福,关于人世的最真切的感悟。最终,故乡它成了一首歌,回荡在岁月里。
而清明,我们上的不是坟,扫的也不是墓,而是对自己内心根源一种重新的梳理。因为,我们不管是光鲜亮丽,还是卑微如萤,在祖先的面前都是真真实实的。
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有人说,毫无疑问,这是人生的三大终极之问。其实,类似这样的话,时常会从很多单位看大门的大爷嘴里说出来。比如,我们去办事,大爷拦下来问:“同志,你好,你是谁,哪来的?找谁?要做什么?”
当站在祖先的那些坟头时,这些问题自然而解。我们来自父母,父母来自他的父母。我们祖祖辈辈都有根,都有源,这是融入血脉中的眷念,是我们的来处。因为,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而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东坡一生颠沛流离,但心胸豁达,看淡人生。季羡林6岁离家,90高龄还坚持回到故乡扫墓。那年,他跪在父母的坟前,不停地磕头。他写道:“娘啊,这恐怕是你儿子最后一次来给您扫墓了,将来我要睡在您的身旁!”
余光中说,“乡愁是一座矮矮的坟,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春天来时,我将踏湿冷的清明路,葬你于故乡的一个小坟。葬你于江南,江南的一个小镇。”
人生是个轮回。我们走的再远,都要回到开始出发的地方。
一段路,路上有爱人,也有恨你的人。有朋友,也有子女。有失败,也有成功。有温暖,也有寒冷。
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站在故乡的那些坟头前,很多事情自可淡然、豁然、悠然。
红尘滚滚、功名利禄,为权、为情、为钱、为名辛苦半生,黯然神伤。有人说,清明时节,缅怀先人,同时也是自省做人。清白、明白之人,如同清风拂面涤心,有着如同明月皎洁般的真善美。
十二年前,我二十来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
站在先祖的坟前,我充满了活力。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十二年后,扫墓时后我顿感无比的肃穆和凝重。我还知道,我们终将无人爱,也爱无人。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最后躲进一堆黄土里,挂在高山上。
不过,幸好此生还有酒有烟,以及那一盏冒着热气的粗茶。
有一天,当我垂垂老矣时,我还会回到故乡,也将葬在那里。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