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的动物园》:动物凶猛 人性残酷 但严歌苓仍说 人间值得
小时候,非常“迷”央视的《动物世界》。因为它把动物世界的“江湖气”,拍得非常迷人。
前几年,看了BBC出品的《小巨人》,更加激发了我对“动物世界”的好奇心。
我始终相信,“动物世界”就是人类世界的一个镜像。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农场》也好,E.B.怀特的《夏洛的网》也罢,文学的隐喻就是一个例证。
在2020年这个极为特殊的清明,当我读完严歌苓的《穗子的动物园》,我更加坚定了这个看法。
这是严歌苓唯一一部以动物为主角的故事合集。延续了她一贯的创作风格,《穗子的动物园》细腻、柔情,用篇篇充满了“洛丽塔”气息的“动物小传”,勾勒一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动物世界”。它干净、纯粹的外衣下,是严歌苓对于人性复杂性的哲思和深刻剖析。
正如她的寄语所言:别总记着,是我们在喂养它们,其实已忘了,是它们一直在喂养我们。一个动物世界,不只是一个生存世界,还是一个洞察人性的平行空间。
遍阅山河,为何依然人间值得?因为凶猛中的倔强、残酷之下的平顺,足以滋养灵魂。
为了活下去的“凶猛”,其实是生命的倔强。
无论是早期的《雌性的草地》,还是移民后的《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陆犯焉识》,严歌苓始终用一支笔探究人性的复杂。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折射出她对人性的哲思和批判。
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经历,为她提供了这些创作灵感?直到我读完《穗子的动物园》,我才明白,是动物“喂养”了她的创作,使得她对生命、对生存有着丰富的理解与感触。
在《麻花儿》一文中,黄母鸡误吞了我的20颗玻璃珠,外婆近乎解剖般地给它做了一个不施麻醉的手术。叫得像一个丧妇般绝望的黄母鸡,趴了几天窝,翻着灰白的眼,最终还是从窝里站了起来。有其母必有其女。麻花儿遗传了黄母鸡的“凶猛”劲儿,在少年们如雨的弹弓子弹追逐中,九死一生,最终挂着一只已经脱眶的、干瘪的眼珠,生还归家。
《麻花儿》;
读严歌苓的小说,我们不难发现,许多人物面临着的生存困境,首当其冲是“活着”,那种建立在满足基本物质生活资料基础上的“活着”。比如,《扶桑》中那个“带一嘴黑色膏药渣子,把端来的粥呼呼喝干净了”的扶桑,《陆犯焉识》中那个把学富五车的智慧全部运用在“以最少的食物获得最大的饱腹感”的知识分子陆焉识等等。
严歌苓本着一种基于人道主义的朴素认知,将这种“生存之道”写成了一种震撼心灵的寓言。而这种严氏生存哲学,就来源于《穗子的动物园》。这里的“动物主角们”,用一种原始而质朴的方式,践行着一个最古老的的生存哲学——活下来,不计一切地活下来。
无论是《麻花儿》中做“不麻手术”的黄母鸡、九死一生的麻花儿,还是《壮壮小传》中在打狗运动中飞奔求活的壮壮,动物们为“活着”历经万难,如同人一般,反抗绝望。因为,有一种“滋味”,只有活着才配享有。
那是麻花儿那颗被打瞎的眼珠最后摄入的“蓝天白云、绿树白花”,那是顾妈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日日为猫咪炖的一碗“鱼肚杂”,那是壮壮在德国郊外的森林里日日不误的“狗PARTY”,那也是潘妮和坎贝尔这对“跨物种伴侣”的互相慰藉……
连动物都深谙活着的滋味,更何况人类呢?
《壮壮小传》;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人类生存的秘密不在于只是活着,而在于为什么活着。曾经,李诞的一句“人间不值得”,无意中击中了现代人无处安放的生存苦闷,逐渐演变成类似于“人间失格”那般自暴自弃的绝望。
可是,见过了疫情之下的人间百态,我们谁还敢说“人间不值得”?!
正如严歌苓在散文中这样描述她的移民生涯:“呆下来,活下去。”我相信,这种近乎屈辱般的顽强,正是她从动物身上获得的一种生命的倔强。活下来,才有希望;活下来,幸福才可期。
绝境中的人性拷问,才能唤起善良。
严歌苓从来不满足于当一个仅仅讲好听故事的作家。她把这些故事,变成一个探寻人性本质的入口。《穗子的动物园》也是如此。
严歌苓在每一篇“动物小传”中,都将“动物主角”放置于一个极致的生存环境中:《麻花儿》中的“禁养动物运动”对麻花儿的绞杀,《礼物》中那个激发了猫咪绝食身亡的陌生环境,《壮壮小传》中的漫长的“打狗运动”等等……这些“极致环境”,不仅彰显了动物们的生命力量,更是揭露了人性中扭曲、丑陋、残酷的一面。
《布拉吉和小黄》;
《壮壮小传》中,保姆宋女士“度过了人都活不好的年代”,自然便对壮壮的“满目疮痍”无动于衷,坚信“一条狗不缺吃不缺喝还不干活儿,就够有福了”。这种情感上的隔绝,不正如同当下“吃瓜群众”们不嫌事儿大的心理?
《布拉吉和小黄》中,那个吞了一瓶安眠药的女作家,被脱光了衣服,躺在走廊上。因为输液输氧排液而被撩开的被单,时常“忘了或者懒得”盖回去。女作家的“裸身给多少猥琐的目光刮伤”。这种对他人痛苦的漠视,不正如同疫情之下,某些群体、某些国家对绝境之人的“落井下石”?
《麻花儿》中,因为外公代为管教了几个偷桑叶的“孩子”,黄母鸡的十只小鸡雏,就被“一碗毒米饭”毒死得只剩下了“被兄弟姐妹们挤到后面,没抢着被下了毒的米饭”的麻花儿。这种将他人的善视为恶、恩将仇报的狠毒,不正如舆论场上常见的喷子和看客?
对于这些残酷,严歌苓在《布拉吉和小黄》中写道:我最终没有鼓足勇气,也缺乏那点残酷和好奇心。尽管她用犀利冷峻的笔锋,在童话般的“动物小传”中,揭露人性的丑恶,但是,她又用温情细腻的笔触,挖掘生存世界中美好、充满希望的一面。
比如《猫咪》中的结尾:
猫咪是伤心死的。祖母去了医院,没有再回来,猫咪感到它被祖母遗弃了。妈妈又把它从家里带走,带给一个陌生人,连祖母那一丝丝气味都根绝了,猫咪不知自己干了什么,让人那么绝情。也许,猫咪比我们想象的都重情,它是决意要给祖母陪葬的。
《礼物》;
这种对“极致环境”书写的执着,源于严歌苓对人性之善的笃信。她曾说:“只有在极致的环境被唤起的善良,才证明了人性是还有希望的”、“我的写作,想的更多的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人性能走到极致。在非极致的环境中人性的某些东西可能会永远隐藏”。
最近,有新华社推出的纪录片《英雄之城》刷屏了朋友圈。很多人说,看得泪目。很多人说,此生无悔入华夏。感动我们的,难道不正是一种“极致环境”中彰显的人性的光辉灿烂吗?人间值得!
遍阅山河,人间值得!
《穗子的动物园》延续了严歌苓一直以来以生存写人性的叙事逻辑。这种温情、细腻,甚至带着“洛丽塔”气息的、干净纯粹的书写风格,并非空穴来风。
这源于严歌苓复杂的人生经历。她独特的经历,酝酿了严歌苓宽厚的文学情怀与气象,因而在生存主题叙事中比其他人多了一份悲天悯人。
1957年11月,严歌苓出生于上海的一个书香门第。爷爷是留美博士、著名翻译家,母亲是一名演员,父亲肖马是一名作家,著有作品《铁梨花》等。
严歌苓成功继承了家庭的文学和艺术细胞。12岁那年以文艺兵入伍。随军记者的经历,激发了她体内潜藏的文学基因,让她从一名舞蹈演员,成长为专业作家。
30岁时,她背井离乡去美国留学。凭借个人之力赚取生活费攻读哥伦比亚大学的文学硕士。在异国他乡,她当过照看小婴儿的保姆,照顾过病人,还当过服务生。孤寂生活和巨大的生存压力激发了她的写作灵感。
35岁时,她和外交官劳伦斯结婚,从此开始了在芝加哥上课和在旧金山写作的“双城生活”。在《穗子的动物园》中,严歌苓也用很多笔墨书写了她的异域生活经历。
罗曼罗兰说:“这世上只有一种理想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一部作品就是作者自身经历和性格的现实化塑造。严歌苓学贯中西、遍阅山河的经历,成就了她对生存主题的独特观察视角和书写风格。
《穗子的动物园》也好,《小姨多鹤》《陆犯焉识》等其他小说也好,严歌苓始终在表达一种困境中不屈不挠的反抗与忍耐,为困境中的人们寻找突破口,为挣扎在现实生存中的人们寻觅一条幸福与希望的道路。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
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听一听这位遍阅山河的女作家的建议,看一看她用文学世界审视过的人间?——遍阅山河,依旧人间值得!
《穗子的动物园》,这一碗掺了一点人性苦涩、但依然甘甜的鸡汤,我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