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的凌晨该做些什么 这是要用一生厮守着的同一个承诺
除夕之晚,在痛快玩过之后本当美美睡上一觉,但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却偏偏要让我做梦不成。尤其是夜深三四点,爆竹声也渐渐稀少了,正好入眠,又是一阵长时间的窸窣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母亲告诉我,那是父亲从外面取“财”回来,我们不要作声,否则会跑了财气的。
第二天早起,就会发现家里到处堆放着父亲取回的“财”(有樟树枝、柏树丫等),后厅、粮仓、灶间、猪栏、鸡圈全放上了,甚至房间的床顶上、箱底下都会塞上一两朵的。有时除夕晚上下了雨或者雪,取回的柴上也便是湿漉漉甚或白花花的了,使这本不阔绰的房间又添了几份寒气。但在我们家乡“柴” 和“财”同音,父亲便一直坚持要在除夕夜也就是新年的凌晨去外面取回很多很多的柴,以求新的一年里财源广进。
待我稍长了些,父亲便要我与他同去,开始是帮忙打手电筒,并收拾他从树上取下的柴,后来也有时爬上树去帮着取柴。出门时父亲总要一再叮嘱:在路上千万别撞着人,尤其是女人,那样会带来晦气的,若是远远看见有人,我们便早点绕道过去。一年除夕,晚上下了大雪,父亲带着我在池塘边的一棵樟树上取柴,树上的雪凝成了冰,相当滑。我便不断的催促父亲:够了,够了。可父亲还是意犹未尽,要去折那更高的枝丫,一不留神,掉进了池塘,当时水面上还结着一层冰。父亲爬上岸,赶快把柴带回家,一边打哆嗦,一边笑着说:今天取了这么多柴,又带回了一身“水”(家乡很多人把钱称为水),今年定有好财运。看着他哆嗦的样子,我想父亲也未免太迷信了吧!
参加工作后,有了对钱的切实理解,才发现从我有记忆以来,父亲其实很少行过财运的。一年到头,才交给母亲二、三千块钱,我读大学那年,母亲在家炒菜时连盐都舍不得多放。因此,母亲和我也曾跟父亲开过玩笑,你每年都取那么多柴,结果发了几次财呢?父亲一本正经的说:正因为没赚到钱,所以要取更多的柴,为着新的一年。
新千年,父亲从外打工回来时生了病,一直发烧,开始医生说是胸膜炎。除夕之晚,他半夜叫醒我,要我一人去取柴,我不同意,说:我就不信不去取柴,财运就会差到那里去,然后径自睡了。第二天起床,眼眶里照例映进了床顶上许多白花花的雪点。我赶忙去看父亲,他仍躺在床上,这是我见过的他第一次新年的早上到这时还没起来。母亲说,父亲烧得更厉害了。
在一种很愧疚的心情中,度过了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春节,我又开始上班了。可没过几天,噩耗传来,年仅48岁的父亲被诊断为肝癌,不到两个月,他便永远离开了我们。临终时,父亲拉着我的手说:可能还是你说得对,人算不如天算,取柴多半是没什么用的。我知道,父亲的意思是不让我有过多的思想负担,但越是这样,我的内疚便越是永远无法弥补了。
每逢新年,我知道在这新年第一天的凌晨我该做些什么,我也知道即便用我一生的这个时间去厮守着同一个承诺,仍无法抚平因一次缺席带给我的一辈子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