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变老和忧患的思考

中医是关于生命的学问，生命有生，也有老。生命是一个过程，我们就活在这个过程里，客观的说，我们应该珍惜当下，在生命的每一段都活得很精彩。可是，我们往往做不到。

一、变老好不好？

某天临床工作之余，我与弟子们讨论人生变老的问题。我认同庄子的观点，生命是永恒的。生与死指的是人的两种存在状态。神寄寓于身躯谓之生，神离开身躯谓之死。由此说，变老只是永恒生命的一个过程，无所谓好，亦无所谓坏。关于我的这个观点，可以参考《《庄子》谈养生——养形还是养神？》一文。

大家都认为，年轻无限美好，往往厌恶变老，但我的一位弟子说：“我觉得变老很好呀，我自己就曾经在年轻没有智慧，过得不幸福。现在长大了，变老了，学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有智慧，感觉越来越幸福了。”

的确，这个观点我非常赞同。我也觉得，年轻时不懂事，许多事情做得不好，而且对人生的意义理解不深刻，没有明确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感觉那时并不是真的幸福。慢慢地长大，慢慢地变老，经历一些事情，学习一些智慧，慢慢地提高，慢慢地收获。特别是学习并实践了中国传统文化之后，我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我变得更快乐，更幸福了。现在，我感觉过去的每一天都不如今天更幸福。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悟？我的体会是，天下有一种叫做“道”的真理，抓住了“道”，就抓住了幸福的尾巴。我学习中国传统文化，我是学道；我实践中国传统文化，我是行道。每天都走在“道”上，循“道”而行，进而有所感悟，使自己的身心更和谐，更明白人生的意义在于多多付出，这时，幸福感油然而生。

我一直认为，中医人是最容易获得幸福的人群之一，因为中医内涵天地之道。中医人每天学习并实践中医，其实就是在频繁地接触道，接触地久了，自然会有所感悟，继而行之，自然就能找到幸福。当然，从事哲学研究的人，包括信仰一些宗教的人，也容易从哲学及宗教中获得“道”的感悟，进而提升自己的身心素养，也能方便地迈进幸福的大门。

可是，这需要一个过程，经历了这个过程，人也就变老了。年轻时，我们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却不愿意去思考生命的意义。就我自己而言，年轻时的最大快乐，大概就是无忧无虑，精力充沛，体力旺盛，对未来充满着憧憬和希望了吧。年轻大了，遭遇了许多事情，经历过不少挫折，碰了壁，也受过委屈，现在感觉人生反而更真实了。我更愿意享受目前的真实，而不是年轻时的无忧无虑，因为这时的我更清醒，更明白地知道我为什么活着，我的人生价值在哪里。

由此说，于我而言，变老甚好——虽然我暂时还没有变老。

二、忧患，还是安乐？

小时学过一篇孟子的文章：《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时觉得文章甚美，老师要求背诵，于是就背了下来，至今未忘。至于忧患意识，却未并在那时建立起来。

后来，长大了，从大学到硕士，再到博士，至博士后，于各地大学读书，在颠簸流离中慢慢地对于忧患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我的体会是：人生要有所成就，非经历些忧患不可。因为忧患能磨砺人的心志，忧患能让人成熟，忧患让人更坚韧。凡是在工作中有所成就的，肯定都是愿意付出绝大精力和时间的人。而只有经历过忧患，才更愿意去付出。

再者，疾病的忧患也是进取的极大动力。我们往往都有这样的体会，某段时间生过一场病，在生病时可能心中暗暗立誓，病愈后我将如何如何运动，如何如何自律，如何如何维持健康。可真到病愈了，也就忘了曾经的誓言，然后，该干啥还是干啥，继续各种熬夜，各种折腾。到了下一次生病，再立誓，病愈再选择性遗忘……，大概人性本是如此吧。

我在生活及临床中观察到，很多人不愿意在身体尚且健康时开始养生，甚至已经生了病，还是对养生没有足够的重视。我所见到的这类人，以年轻人为多。他（她）们暂时拥有着健康，而且自出生以来基本上一直健康，他们认为，健康还有的是，健康可以肆意挥霍。却不知，一旦失去了健康，再找回来就非常难了。

伴随着长大，我越来越体会到，忧患助我进步。为了进步，我宁肯处于忧患的状态。人人都向往安乐，可以安乐的日子往往平平淡淡，转瞬即逝，回头再回忆时，可能了无踪迹。而那些忧患的日子，往往一直萦绕在心头，久年不能遗忘。

我的体会是，日子不能过丢了。最好我们曾经度过的每一天都能在脑中回忆出来，这样我们就能看到自己进步的脚印，一天一天，都有记忆。可是，安乐导致了遗忘，为此，还是选择忧患吧。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对于忧患有一段非常精辟的论述：“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往圣先贤之所以能成就其圣贤地位，也与忧患有关。若失去了忧患，他们可能创作不出这样了不起的著述。

疾病属于忧患，疾病让身心痛苦，但疾病也是心灵磨砺，甚至升华。疾病也是提升人生成就的机会。

比如，德国哲学家尼采在《瞧！这个人》一书中有这样的一段话：“第二年冬天，也就是我住在意大利热那亚的第一个冬天，带来了那种几乎与极度贫血和瘦弱离不开的愉快和灵性。我在这个时期的作品是《曙光》。从这本书反映出来的完全的明朗和愉快以及理智的旺盛，不但与我身体上的极度衰弱同步，而且也与过度的痛苦同步。在七十二小时头痛和剧烈头昏所引起的痛苦中，我却具有理智上的极度清醒，然后在冷静的状态下，我想出了许多东西，可是在我较为健康的时候，反而不够细密，不够冷静来获得这些东西。”

清代大医黄元御少年时天资过人，过目成诵，其志在从政。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黄元御因眼病被庸医误治，以至于完全毁容，不能再考科举，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中医。他在著述《四圣心源》时说：“当世安乐之人，其得天者诚厚。然隙驷不留，尺波电谢，生存而处华屋，零落而归山丘，身与夕露同晞，名与朝华并灭。荆棘狐兔之中，樵牧歌吟之下，其为安乐者焉在！窃以为天之厚安乐之人，不如其厚羁愁之士。丈夫得失之际，非俗人之所知也。”

作为中医人，我立志于成就。虽然我没有经历过黄元御这样的磨难，但我能体会黄元御科举无望的绝望心情。我愿意不懈努力，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不忘初心，日日精进，提高医术，提升身心修养，让人生无悔。（董洪涛）#中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