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半熟 如茫茫在外有家
劳道财经 文|宽宽
编辑|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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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时常想起,十几岁时,女同学们聚在一起,总爱聊以后长大了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不同于年幼写作文“我想成为一个科学家”之类的抽象定义,青春期的想象,已经有了活生生的影像。
我清楚记得自己的想象,千篇一律都是穿着职业套装和高跟鞋,在大城市最高档的写字楼里“得得得”地雷厉风行,还只能是二十几岁。
三十岁以后呢,从来没想象过。少年人觉得,三十岁后那不就是老了嘛,简直不值得一过。
年少的画面一帧帧在脑海中生动着,现实中,我却已经是36岁的我了。高跟鞋快速敲击写字楼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得得得”的声音,真的贯穿了我整个二十年代。十年风风火火,如今留在脑中的,竟是那些年我每天付的停车费数字(真是怪诞)。
那画面特别清晰,当夜幕四合,我开车从停车场出来,收费的闸口开了又合,电子女声报出数字,那一刻总是本能地换算出,这一天又是多少个小时一晃而过。
像是对年少幻想的一种交待,二字头人生我如约行过。再往后,未曾被设定与期待,意味着一种自由。
书中文章,便零散地写于2016到2018年,我的三字头人生。
如果说,每个人的一生也如一个故事,有各自的起承转合,那么,毫无疑问,这段时间于我而言,大概是扮演着“转”的角色。
2016年,我从北京搬到大理,女儿两岁,先生辞去了国企的工作,一家人将自己抛进了一条并不熟悉的河流中。这条河流向哪里,一点眉目都没有,或许,全然未经设定的未知,就是踏入这条河的目的。如此处理人生,毫无三十几岁该有的成熟,是我们想要的天真。
这几年,我总在想,这选择背后微妙的动因是什么?这本书,就是思考与总结的过程。
胡适先生写过半部《中国哲学史》,里面对哲学下了一个定义:“凡研究人生切要的问题,从根本上着想,要寻一个根本的解决,这种学问,叫做哲学。”
人生切要的问题不止一个,所以哲学的门类也分许多种。例如:
天地万物怎样来的。(宇宙论)知识思想的范围、作用及方法。(名学及知识论)人生在世应该如何行为。(人生哲学)怎样才可使人有知识,能思想,行善去恶呢。(教育哲学)社会国家应该如何组织,如何管理。(政治哲学)人生究竟有何归宿。(宗教哲学)
对应来看,我想这本书大致属于自我人生哲学的范畴。因其不成体系,不能算学问,却又确实在寻一个有关人生切要问题的根本的解决。
我特别喜欢的一本小书,冈仓天心《茶书》中有一段:
“我们的人生,宛如一片无涯苦海,喧嚣骚动着,充满了愚昧。若不知如何自处,便不可避免地陷入悲惨境地,即便强颜欢笑亦属徒劳。”
一语点破了写作本书时的心境。
每一篇小文,都是试图在这喧嚣骚动的人生中,避免陷入强颜欢笑的一点努力,试图架设一种经过选择的生活。
两年后的今天,回头再读这些文章,难免觉得用力过猛,而话又说得过多,聚焦在活法、选择等实际人生的范畴。而这实在是我生命中非常小的一部分,却在那两年里成了第一重要的思考课题。
话说得过多,便容易有一种梗着脖子的劲儿,过来人爱说,这样很不成熟。
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简史》全书最后,留下这样一句话,“人必须先说很多话,然后保持静默”,带着自我指涉的意味。包含的真理一言蔽之:“在达到哲学的单纯性之前,他必须通过哲学的复杂性。”
人生如此,人生哲学亦如此。
因此,无论今天的我再来看这本书,觉得当时的自己有多么琐碎和实际,它也是我必须通过的复杂和成熟。
经历那几年的“转”,才终于走入“合”之中。
停下诸多事务性的工作,沉入最热爱的领域——中国艺术与东方美学的深入研究中,读书看画写作,一日日在窗前光影摇移中度过。与时代的距离,保持着一个尽我所能的最远值。
能做的与想做的相合,喜欢的与擅长的相合,所渴求的目标与所走的路相合,甚至就日常来看,生活也与大理这处山水的氛韵相合。
也才终于能领悟,为何在中国艺术精神中,“熟”不算一个褒义词,因过于精熟,易流于熟媚,苏东坡写“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是说艺术臻于精熟时,须归于平淡,是“熟”与“拙”的平衡。
现实中的我,人生走向成熟之期,最珍惜的还是那一点天真,人世越喧闹,越想要活得简单,然而简单不是复杂的反面,而是对复杂的包容、接纳、启迪和预示。
这正是本书“人生半熟”的题中之义。经历复杂世事,心中还有单纯,立身苟且现实,眼里还有天真,是为“人生半熟”。
那一点天真,便使我,无论周遭现实如何,心中常得静水流深,如茫茫在外有家,如大雨倾盆时,有个着落处。
2019.12.19于大理家中
摄影| 小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