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极处是故乡 远行的牵挂
走在山岗上,很少遇到人。茂盛的松树,密密的挨着,将荒瘠的山坡妆点得郁郁葱葱的,氤氲气息包裹着我,一种置身林海的感觉油然而生。三妙的贫瘠是出了名的,在这里我生活了二十年,可二十多年之后走在熟悉的山岗上,却有一种别样的感受。“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今天算是亲历了,所不同的是,这密林深处没有“人语响”,且根本就杳无人迹。“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莽莽翠绿中,这种感觉愈发浓烈了起来。
穿过了一段熟悉的山林,老家的旧舍就依稀可辨了。门前的竹林茂密得人都无法进入,竹枝直逼屋檐,几棵板栗、柿子在其中苦苦的挣扎着,枣树到底强悍些,四面扩展的带刺的树枝拨开了一片空间,总算为旧舍的门面留下了一片开朗的天空。门是开着的,母亲肯定在家。厨房里溢出饭香,可不见母亲的身影。哪里去了?
点击
一会儿功夫母亲从竹林里出来了,见到我有些诧异,责备道:“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我说:“您在竹林里干什么?”母亲一脸的愤然,说:“几只小鸡转眼就不见了,准是又被野猫叼走了!”“野猫都钻到家门口了,这是好事呀!”“瞧你这孩子,家里的牲畜都被野兽叼光了,这还是好事呀?”母亲其实不知道,这正是我渴望出现的好事,植被茂盛了,野生动物回来了,脆弱的生态复苏了。
饭后照例是到田野里溜达。离开家乡太久了,熟悉的也陌生了。老旧的大宅子不见了,挂着鸟窝的古树依然兀立村头,当年戏水的水库里清波荡漾,然而已不见了担水人的身影,不多的几只鸭子在哪里尽情游戏着,不知是家养的,还是野外飞来的。田间地头郁郁葱葱,庄稼绿油油的,让人喜欢。满冲满畈,一片寂静,找不到一丝丝农忙季节的气息,就连个人影儿也难得一见。人都到哪去了?
每次回家都是这样,年轻人见不到,老年人也很少露面,偌大的村子里除了几声鸡鸣犬吠,几乎感觉不到人烟的气息。昔日田间地头,那种战天斗地的火热场面,恍若过眼云烟,成了遥远的历史,只有曾经亲历过的人们偶尔还能在记忆深处泛起淡淡的涟漪。
已经走得很远了,前面就是红土坡。那地方一直留在我记忆里,不知为什么,脑子里总是将武松打虎的景阳岗和红土坡扯到一起纠缠不清,所以总感到有点神秘,有点不同寻常。
坡下是一条河,河上有一座古朴的石桥。磨得光润的桥面那样光滑,以至于我当年怎么也不敢过去,生怕失足落入河中。第一次过这座桥时我还很小,哥哥带着我去小姑家,刚在桥上走了几步,看到桥下哗哗的水流,我头晕目眩,趴在桥上不敢动了,哥哥只好将我抱过桥去。我一直这样,害怕登高,多少年后,在师大教学楼顶上和同学坐着聊天,忽然瞥见楼下那空旷里穿梭的人们像个小玩具似的,一时害怕起来,趴在楼顶上直哆嗦,同学以为我病了,将我扶下楼顶,到了楼下我只好坦白真相,他们笑得前仰后合。
我想我现在有胆量过这座古桥了。山坡上树林依然茂盛,从前的神秘感宛然犹存。一边是生机勃勃的田野,一边是阴森森的山坡,一缕说不清的情绪在胸间荡漾。一个老农迎面而来,草帽下的脸面似曾相识,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几乎在同一时刻,我们一起认出了对方。他是我同学的哥哥,虽年长我们较多,但却厮混的极熟悉。那时他是民兵,家里有杆步枪,每次到他家里去都要向他讨枪玩(当然是拆了子弹的空枪)。他很慷慨,不仅拿枪给我玩,还教我如何拉枪栓,压子弹,瞄准射击。有实弹打靶的时候,还让我们跟着观看,就是从来不允许我们真正的放枪。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有当兵的意愿,当兵不成了又想报考军校,可是都没有能够如愿以偿。
“怎么想到这里来走走?”他惊讶的问,“不过是泥土地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攀谈了起来。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大学毕业了,小儿子是对双胞兄弟,今年同时考上大学了。家里住的还是七十年代的房子,但他心里非常高兴,儿子的前程永远都比楼房更重要!这就是三妙人的信念与追求。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也只有读书才能走出这贫瘠的三秒冲。三妙人读书考学堂是出了名的。自从恢复高考之后,每年都有大量的学子凭借优秀的成绩走进全国各地的大学,而且是越来越多。
在三妙务农的确清苦,因为这里还没有发现任何可资开发赚钱的资源,时至今日,这里仍然看不见一座工厂,望不见一炷烟囱,听不到一声挖掘机的轰鸣声,也没有车水马龙的烟尘滚滚。满目青山,长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繁茂,涓涓溪水,流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轻快自在。夜里睡在弟弟家紧靠公路的房子里,竟然听不到一丝噪音,除了虫唱蛙鸣,就只有漫溢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寂静得令人难以置信。
原生态的环境令我有些陶醉了,我不知道自己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家乡原来竟这样迷人!每次回家说是看母亲,其实不如说是看山看水。我陪母亲的时间,远远没有我在山岗原野里漫步盘桓的时间长。几十年之后,我对故乡的观念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在我心目中,三妙不仅仅是我的故乡,更是一块镶嵌在嘈杂的地球上的璞玉,温润 ,幽僻,宁静,清纯。
一直生活在故乡里的人们也许根本不同意我的意见,同学的哥哥就是如此,他对对三妙的前景就很不乐观,所以拼命鼓励孩子读书,那些不能通过读书出去的年轻人,也一定要将他处热闹的地方选作定居点,所以即使走在三妙街上也人迹寥寥。一直存在的三妙乡政府也拆并了,乡亲们心理上的萧条与落寞更是有增无已。
离家几十年了,能够认识我的人大多像我一样在他乡厮混,新生代的不知我是谁,年纪大的多半已经作古,所以,在故乡我成了地地道道的陌生人。一个陌生人走在熟悉的土地上,以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眼光来察看自己的故乡,内心的感触其实非常复杂。故乡的过去业已成为记忆,苦涩早已淡去,诗意渐渐萌生,昔日的苦难,历经时间的沧桑之后,咀嚼与回味变得悠长旷远起来。而今的三妙,在乡亲们眼里或许更加萧条荒凉了,但在我眼里它是美妙的原生态,远离喧嚣与浮躁的诗意栖居的家园。
原生态不是荒凉,更不是贫瘠,当我们穿过都市的喧嚣,开发区的烟尘,夜总会的灯红酒绿,徜徉在故乡三妙树木丛生的山岗上,漫步在绿意湿衣的田野里的时候,我心里只有欣慰和陶醉。此时此刻,“薄宦梗犹泛,故园芜以平”(李商隐)的感叹我没有,“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温庭筠)的情怀却满胸满怀。
三妙是个好地方,也许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没有掺杂任何故乡的私情,也许只有穿过闹市浮华的人们才会真正的有所感悟。我的故乡在三妙,那里有我熟悉的山水,那里有我难以忘却的人生起点,那里还没有达到理想中的富裕,但她朴实,娴静,清纯,是一个难得的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