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书法》杂志创刊过程 02
美国《翰墨》杂志共同主编晓路先生
黄简访谈:
上海《书法》杂志创刊过程 02
· 黄简
也就在上海展开王羲之研究时,香港《书谱》杂志创刊了,第一期于一九七四年十二月出版。发行之后,书谱社给当时中央一些领导人寄了样书,也寄给上海书画社这样的专业单位,颇引起注目。大家知道,境外的出版物是不能寄入大陆的,可能《书谱》杂志本身只是讲书法,不谈政治,而收件人又是中央首长,海关也就放进来了。到后来渐渐成为习惯,我知道上海有些人也订阅了《书谱》,当然不是直接订阅,是香港的亲友代办的。
七五年春,我因为主持王羲之研究小组,经常去书画社,在编辑部看到了《书谱》,令尊也看,是周志高、或我拿去的。后来我特意抽出时间去书画社,只是为了看《书谱》,如我日记:「一九七五年九月六日:上午读书,下午去书画社阅《书谱》……」《书谱》给我印象颇佳,特别是资料收集手法,比国内全面,图片很多, 每期一个专题,内容深入。香港《书谱》出版,对上海震动很大,看过的人都说上海应该出一本。
当时上海书画社的年度出版计划,事先会广泛征求社会上的意见。十月二十一日下午,在朵云轩召开部分作者座谈会,研究七六年出版计划。在这会议约半个月前,十月八日周志高和我商谈过,七六年的研究专题,继「王羲之研究」之后是「中国书法史」,决定「中国书法史」交给我写。二十四日下午,我去你家,与令尊商议写「中国书法史」一事,开始准备资料。二十八日下午,王羲之研究小组最后一次会议做总结,出席者除了我和周志高,还有江理平、方耀楣、俞尔科、郭若愚、吴建贤、沈鸿根、黄儒林、黄若舟、楼鉴明、李瑞良、姜再尹、沈培方、顾炎培,王羲之研究就此告一段落。会议决定把各种修改意见,写成一个正式稿,由我执笔。我的计划是七五年底前,王羲之研究正式稿杀青,七六年开始「中国书法史」写作。
但只过了十天,情况发生急剧的转变。
十一月八日星期六下午,书画社召开书画界作者大会,会议议程有两个:一是布置上海中小学和青年书法展览会事项,二是由周志高传达全国出版会议精神,讨论对出版工作的意见。第一项很快就讲过了,第二项讨论时,要求出版书法杂志的呼声高涨,有人说到香港办了《书谱》,要求把创办上海书法杂志列入书画社七六年出版计划,一呼百应,气氛非常热烈。会议结束后,周志高请我留下来商议下星期四晚上去你家研究此事。
十一月九日星期日,晚上我写了一封信给令尊,告诉他星期四将去你家谈创刊杂志之事。那天虹口公园开菊花展,因为有我和通讯员的作品,我去现场看效果,分身不出,只好写信。上海本市寄信一天可到达,你在家中找找,我和令尊通信相当多,可能还有。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三,我约吴天祥﹝上海篆刻家,黄聿丰先生学生之一﹞来我家,谈出版计划和为中国书法史收集碑帖资料,也讲到办杂志的事情。那天我估计了一下上海写作力量,觉得办杂志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通过王羲之研究近一年的写作,心中有了底。全国来说,那人才更多,只是在文革中,老先生肯不肯投稿,那是另一个问题。
一九七五年十一月十三日星期四晚上,我去你家,和周志高、令尊谈创办书法杂志的计划,沈培方当时在川沙插队落户,那天晚上来看你父亲,所以在场是四个人。﹝沈培方后来成为上海书画出版社的编审。﹞那天晚上把创办《书法》杂志的事情谈得很详细。在文革中,要创办一本新杂志,难度很大。我们找到的方法是,七五年 书画社配合批林批孔政治运动,曾请一些作者照当时的政治口号创作书法或篆印作品,汇编成只有几页的宣传品散发,名叫《书法刻印》,已经出了两次。七六年就 利用这个《书法刻印》第三期,加以扩大,增加篇幅,定期出版,那就是杂志了。讨论结果,先搞现代作品,审查容易通过,现代作品评论由我负责撰写,也是那晚定的。
十一月十五日,下班后我拜访卧病在家徐伯清先生,谈杂志事,他一听就精神来了,托我约周志高、黄儒林和我下周日聚会继续谈,晚上我又赶去黄若舟教授家,她女儿﹝和我同名,也叫黄简﹞那天下乡,未能深谈创刊事,但他也表示要参加星期天的商讨。
十一月十六日星期六,我考虑要会见很多人,在家写了一个计划书,把要谈的细节写成题纲。二十日下午,我、周志高、黄儒林、徐伯清到黄若舟先生家商议。那天我日记有:
「漫谈书法创刊,已有眉目。志高要我准备一下期刊出什么内容﹝基本栏目和一般栏目﹞,第一期出些什么。我提出《书法刻印》名称不够科学,叫《书法》为好。」
第二天,十一月二十一日上午,在南京路朵云轩楼上,周志高召开三十多人的会议,讨论《书法》创刊问题。我、韩天衡、沈鸿根、徐伯清等首先发言,然后大家讨论,人人都赞成创办书法杂志。下午我赶去你家,与令尊通报情况,再次商议期刊细节。
这样一来,七六年的方向变了,由本来撰写「中国书法史」,转变为全力创办《书法》杂志。﹝这中国书法史的研究,拖到五年之后,我写成两万字的《中国古代书法史的分期和体系》,参加一九八一年九月举行的中国书学研究交流会。现在我已放在网上。﹞
我当时还在中学任教,担任高中两个班数学课,同时兼一个班主任,还是数学教研组长。一九七五年秋开学后,我还要带学生下厂劳动,缝纫机厂一个月,人造板厂一个月。我一早起身到厂里安排,同时自己参加劳动「改造思想」,争取上早中班,下班往往到书画社,晚上回家熬夜写作。每天来回,横穿上海两次,路上就要三小时,确实非常疲劳。周志高告诉我,准备去市教育局「借」我到书画社工作。「借」是文革现象之一,那时每个人都有一个「单位」,轻易不能调动,于是发明了「借」人这样的现象,即人事关系不动,工资不动,临时到另一个单位去工作,当然,也会发生一「借」不还的事情。因为我在学校是业务骨干,难「借」,第一次没有「借」成。于是周志高先「借」了一个方传鑫,由方传鑫专跑教育局「借」我,终于成功,而且先「借」后「调」,成为上海书画出版社编辑部成员。
书法杂志的创刊,经历了一个三步曲:先有了上海书法界的每月集会,有了人脉;然后深入到王羲之专题学术研究,培养了笔杆子;最后在香港《书谱》的启发下,成功创刊《书法》杂志。这样一个重大的项目,并非可以一蹴而就,而是经过几年的努力,集合大家的力量,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最后水到渠成。
《书法》杂志创刊号封面
一九七六年一月二十日,出版局党委点头同意创办书法杂志,说「能办就办吧。」二月六日,我正式到书画社编辑部上班。那时书法组很小,方去疾先生带一个助手吴爱武编辑印谱,方传鑫、吴建贤负责书法字帖,我负责书法杂志创刊的具体编辑工作。文字稿由我审读签发,书法和篆刻稿则方先生等分头帮忙,周志高是组长。是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相继去世,秋天打倒四人帮,上海市委成员被逮捕,新市委成立,书画社来了新的党支部书记……,在这样激烈的变动中,创刊号的内容,也变来变去,光版样我就画了八次之多,平均两三个月就要重来一次,最后一稿还要市委宣传部签字。一九七七年七月四日创刊号终于面世,发行量达四十万本,业务组的人对我说,要不是当时纸张配给限量,翻一倍也可能。
《书法》是一个平台,创刊之后,书法编辑部迅速成为全国书法界的中心,接下来举行了第一次全国书法评比,第一次全国理论交流会,催生了成立全国书法家协会和第 一次沈阳国展,又在杂志上开展了书法美学讨论,都是走出上海,面向全国的活动。当代书法的十年大潮,由此揭开了壮阔的序幕。期间的故事尚多,无法在这访问记中深谈了。
一九七八年一月,上海书画社批准升格为「上海书画出版社」,杨涵、赵坚、黎鲁先后来社任总编,吴添汉为编辑室主任,高式熊、王壮弘、潘德熙、许宝驯等先后调来编辑室。其后《书法研究》、《书与画》、《艺苑掇英》先后创刊,《历代书法论文选》、《现代书法论文选》、《书法理论丛书》等纷纷编辑出版,与两年前相比, 气象判然不同。相比之下,北京荣宝斋迟至一九九三年才成立出版社,足足迟了十五年。
我于一九八二年底处理家事南下香港,入境当晚即收到电话,被聘为香港《书谱》杂志责任编辑,后任主编。二零零三年,周志高被聘为北京《中国书法》主编北上。中国三大书法杂志─香港《书谱》、上海《书法》和北京《中国书法》,先后为我们两人所掌握。一九九二年香港中国书法家协会成立,我任主席;二零一零年,回到上海的周志高,任上海市书法家协会第六届主席。两人的经历如此相似,我自己也感到惊讶。开创一件事情,如办一家公司、一所学校……,其实只有两件事,一是行政,一是业务。行政和业务得人,配合得好,则万事可成。周志高擅长组织,行政能力强,有事业心,在外联络尤其是他特长,跑得动;我从小喜欢写作,埋头理论研究,讨厌应酬,坐得定。在令尊的牵线介绍下,我和周志高相识,成为很好的拍档,他长我两岁,一九七五年筹备书法杂志创刊时,我二十八岁,他三十岁。 青年时代能有这样的机遇,至今回想,其惟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