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昇《南乡子·冬夜》 我念梅花花念我 关情 起看清冰满玉瓶
黄昇《南乡子·冬夜》
万籁寂无声。衾铁棱棱近五更。香断灯昏吟未稳,凄清。只有霜华伴月明。
应是夜寒凝。恼得梅花睡不成。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起看清冰满玉瓶。
此词《草堂诗馀隽》卷二误以为秦观作,对其评价极高;然检《散花庵词》,实为黄昇所作。黄昇娴于词,是一位著名的词选家,有《花庵词选》二十卷行世,其所评论,每多卓见,常为词论家所引用。亦工诗,人称如“晴空冰柱”,今读此词,也有如此感觉。
词之上片写夜寒苦吟之状。词人生当南宋中期,早弃科举,遁迹林泉,吟咏自适,填词也是他精神生活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这首词看,即使夜阑更残,他还在苦吟不已。起二句云:“万籁寂无声,衾铁棱棱近五更。”夜,是静极了,一点声音也没有。这种境界,唯有深夜不眠的人,才能体会得真切。“衾铁棱棱”,盖从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布衾多年冷似铁”化来。又魏了翁诗“衾铁棱棱梦不成”,也与之相似。益以“棱棱”二字,则使人感到布衾冷得如有棱角,难以贴体。如果我们联系鲍照《芜城赋》中“棱棱霜气,簌簌风威”的句子来看,那就更觉砭人肌肤了。至“香断灯昏吟未稳,凄清”,词人则把注意力从被窝移向室内:此刻炉中沉香已经燃尽,一灯如豆,昏暗异常,够凄清的了。至“只有霜华伴月明”,又转向室外,描写了素月高悬、霜华遍地的景象。
五句三个层次,娓娓写来,自然而又真切。“吟未称”者吟诗尚未觅得韵律妥贴、词意工稳之句也。三字点出词人此际之所为,可称上片之“词眼”。由于“吟未稳”,故觉夜静衾寒,香断灯昏;复由于“吟未稳”,故觉霜华伴月,碧空无际。而“凄清”二字,则是通篇氛围所在,不但笼罩上片,而且笼罩下片,随处可以感到。由此可见,词的结构是井然有序、浑然一体的。
下片词人从自己的“吟未稳”,想到梅花的“睡不成”,寒凝大地,长夜无寐,词人却不说自己烦恼不安,倒为梅花设身处地着想,说它该是烦恼得睡不安枕了。出语奇警,设想绝妙,谓之曰移情作用,谓之曰拟人化,谓之曰美学上的“通感”,皆无不可。接下去说“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不仅他在想着梅花,梅花也怜念起他来了。他们竟成了一对知心好友!林逋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被传为佳话;词人则以梅花为知己,也是清超脱俗,高雅不凡。明人沈际飞称这是“幻思幻调”。这种构思,确实是奇幻的;这种格调和意境,确实是空幻的。它非常形象地勾勒了一位山中隐士清高飘逸的风采。它赋予梅花以高洁的性灵,“托梅写出相思处,念兹在兹”;而且“叙冬夜之景,在胸中流出,以梅花为故人,便见不孤”。这样的构思是独特的;这样写梅花,也是少见的。
结句“起看清冰满玉瓶”,跟以上两句不可分割,实是蝉连而来,词中句断乃为韵律所限。由于词人关切寒夜中的梅花,因此不顾自己寒冷,披衣而出,结果一看,玉瓶中的水已经结冰至于梅花呢,他不说了,留给读者去想像。这就非常含蓄蕴藉,饶有馀味。如果说瓶中梅花被冻得不成样子,或说梅花傲雪凌霜,铁骨铮铮,那就毫无诗意了。可见手法之高明。就整篇而言,此词晶莹润洁,通体明净,犹如玉树临风;托意高远,不染俗尘,似不食人间烟火之食。说它的风格如“晴空冰柱”,不是很相宜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