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宁波帮后裔隐匿的修养
『 人物身份 』
中国港口博物馆、宁波天一阁博物馆海外代表
宁波市镇海籍作家
宁波市政协委员:
郑玫
图 | 后排左一为郑玫祖父郑栋林
海外宁波帮包括老一辈在海外繁衍的子女,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移居港台和海外的人士,以及改革开放以来出国留学并定居的新移民。
她是第三代海外宁波帮,十岁之前在尘土飞扬的西北,一列火车轰隆隆把她的生活拉到香港,一架飞机将她送入英国,她见证了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动荡、改革开放后经济的腾飞、撒切尔时代的英国煤矿工人罢工、国有产业私有化及货币主义……
她像在时代中迁徙的候鸟,但却与“家”有着长年累月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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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趣
“爸爸你照相太差了,所有的照片人都是闭着眼睛的。”
“哎,是爸爸不会照,你看每个人眼睛都是闭着的。”
站在暗房里的小凳子上,四岁的郑玫问父亲。正在洗照片的父亲脱口而出,接着对她说:“你以后拍的肯定比我好。”
郑玫的父亲早年就读于燕京大学新闻系,1953年毕业时,燕京大学已并入北京大学。在燕园里,郑玫的父母结下了姻缘,毕业后因出身问题而下放到宁夏银川工作,郑玫的童年也在这片西北土地上度过。
图 | 前左弓步为郑玫六岁时
母亲要去农场工作,周日有时可以回家;父亲在文化馆工作,负责城中所有摄影工作,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郑玫都跟着父亲去拍照、洗照片。
母亲有张书桌,对着窗户,抬眼就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色。在闲暇时刻,母亲会取出用漂亮绸缎包裹好的墨块,在一方砚台上慢慢研磨,然后拿出一支细细的毛笔,默默地写字。
平日里母亲不在家,父亲便会在书桌上捣鼓他冲洗好的照片,幼时的郑玫也要在那上面写作业。
有一天学校留了写大字的功课,郑玫直接将五分钱一瓶的墨汁倒进了母亲的那方砚台,蘸着写完功课就去疯玩了。
回家后,家中的气氛十分异常,父亲的脸色告诉她:自己想替她顶罪,但没用。砚台已经洗过了,可始终弥漫着臭墨汁的气味。母亲罚她背两首长诗外加面壁,以作惩戒。
打那之后,郑玫再也没见过那方砚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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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香港到香港
郑玫清晰地记得,是在十岁那年寒冬的清晨,全家人登上了一列火车永远离开了西北那座小城。
图 | 郑玫与祖父合影
新中国解放前,郑玫祖父所在的广大华行被暴露,于是上级将他转移到香港。后来他在香港经商,可身体每况愈下,文革尚未结束,便一直申请远在西北的二儿子到香港帮忙打理家业。
初到香港,最折磨郑玫的是满世界“旧社会”才有的繁体字, 她的语文作文经常得班上最低分,因为香港的学校不允许写简体字。
十八岁郑玫去英国留学后,母亲仍严格要求她每周必须给家中寄两封信,收到信后,母亲会将信件复印一份,在错别字上画上红圈再寄给她。
图 | 郑玫两岁与母亲合影
再回香港时,母亲已患上重病。
母亲属大家闺秀,在文革时却被打成“反革命份子”。那张书桌是母亲在那空漠、冷酷的日子里,寻找心灵安慰、自我舒缓的一方净土;那方砚台也是母亲少女时代就一直使用,并视若珍宝的。
“母亲虽患癌症,但面容静美。”
1998年初,郑玫的母亲离开人世。
二十多岁,郑玫就接手管理家里的生意,每次出差,父亲都总往她包里塞些零食或饼干:“万一晚点了,别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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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讲课的商人当不了作家
在经商过程中,郑玫认为自己管理能力不足,于是重返北大,攻读管理学硕士学位。
当年恰逢经济危机,自己所代理的公司被兼并,没有思虑过多,她退出了商场。
有次别人找郑玫给北大的留学生讲中国的营商环境,她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虽然没讲课的经验,但还是去了。
爱上她课的人很多,大家都觉得郑老师又会讲课,又能讲故事。当时日销量二十八万份的《北京青年报》还直接邀请她来写专栏。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写,从小自己的文章很少得到父母的夸奖,记忆中母亲只是在某个下午整理书稿时,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你写的还不错。”经历过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都有着一种警觉,避免惹祸上身。
但时代不同了,看到自己“八零”后的父亲正赶时髦拿着手机刷微博,她欣慰地舒了口气,便答应下来了。
弃商从文,她写了好几本书,有两本是关于宁波的。
小时候填学籍卡的时候家里人就告诉过她自己的祖籍在宁波。
“2018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年,领导想让我从海外人的眼光来写北仑的改革开放的这40年。我觉得这是个难能可贵的好机会,我能仔仔细细地在家乡走走,好好端详自己先辈们生活过的地方,并认真思索我们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从2017年秋至2018年隆冬,从开篇北仑区柴桥小学到后记定稿于香港云景道,这一年中郑玫跑遍了大大小小的街道,对宁波北仑区的建设者们进行实地采访,在宁波的各个博物馆查证历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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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又幸福的“海带”
小时候郑玫就跟着父亲摄影、看父亲收藏的邮票,母亲又是冰雪聪明的才女。父母对郑玫约束少,母亲在图书馆工作,大量时间被分派在书库里整理书籍,跟着母亲,可以随便看书,图书馆就是她的另一番天地。
艺术就像巨大的晚霞,郑玫被这种横亘在眼前的美所吸引,每当她接近,她便能欣赏到黑暗来临前的灿烂辉煌、风起云涌。正是年少时的震撼,驱使她在不惑时来到清华美院的艺术史论系。
郑玫当时将主力放在西方艺术史,中国美术史涉猎较浅,为了填补这个空缺,她抓住了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的工作机会,想趁此机会学习填补自己中国美术史上的空缺。
2014年宁波北仑的春晓路上建成了一所中国港口博物馆,此处三面环山,往东就是一片大海。这个年轻的博物馆里同样有着一批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有着强烈的人文情怀与责任感。作为一名政协委员,郑玫试问自己,每个人都有家,她能为家乡做些什么?
她曾看到一群女人站在台上信誓旦旦地说要改变世界,郑玫坐在台下,丝毫不被台上的热情所感染,“我无法改变世界,我只能改变我自己。”
图 | 于中国港口博物馆与中国古代工艺美术史学家尚刚教授合影
在嘉德拍卖工作几年辞职后,郑玫受邀成为中国港口博物馆的海外代表。“港口意味着向外,我愿意是它与其他港口博物馆联络的纽带。我先向香港海事博物馆拓展,然后是韩国、新西兰、澳大利亚,再至欧洲的英国、希腊……”同时,她也会自发维护宁波天一阁博物馆、宁波博物馆与海外及台湾故宫博物之间的友好交流,另外为宁波的博物馆引入国际展览与专家顾问团队。
走在博物馆中,当凝视那些被深度挖掘过的馆藏时,她是寂寥的;当她的目光转向缄默的人群中,她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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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教育
“我父亲老跟我说,你前半生可能是为你自己活的,后半生你要为你的国家、为社会做一些贡献。”
郑玫所谓的付出,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关怀。
也是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家人对她的保护:父亲暗房里都是死人的照片,都是被武斗、枪决死的,而父亲当年没有过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