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技术梦终难成真 当文书送枪打埋伏——流年碎影(4)
文|张文广
张思远在营部当这电话员,转眼就是一年。开始几个月还觉得挺新鲜,可是后来时间一长,越干越觉得乏味——大部分时间整天价一个人坐在屋里,您好,他好,哼啊哈的接转电话。
抽一支烟,再抽一支烟,一盒烟半天就抽完。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倒是捂的小脸白白的。越干越觉着没有意思,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说实在话,要是给女兵干,还真是个不错的工作。地方总机都是些大姑娘、小媳妇干。没有事张思远就跟地方总机上的人聊天,聊天归聊天,可不能有非分之想。一个大老爷们干这个,太没有意思了。
要说架线和修理安装电话,还马马虎虎有点技术含量,可是自已早就学会了。唉,再在这里靠下去,这几年兵不白当了。开不上汽车,也得学门像样的手艺吧,不行,我得要求下连队,管他领导满意不满意,自己满意就行啊。
第二年3月份,新兵下连队以后,他就找营部参谋王风义提出来要求下连队。参谋王风义给他做思想工作:“你干的不错,在营部进步快,我提前给你进个豆行吧。”
张思远说:“别说一个豆,两个豆我也不干了。”
王风义问:“为啥?”
“咱就实话实说吧,一起来当兵的老乡,都学了枝术,3年复员我百嘛不会,连碗饭也混不上,是不是这3年白混了。”张思远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王参谋听他说的有道理,看他那口气是“王八吃称砣——铁心了铁了”,于是,经请示营首长同意,又把他放回2连2排,学枪械修理。虽然说比起开汽车,差了点,好孬也是个钳工,是门手艺。他心里话,好好学,好好干,学他一手好钳工,不愁将来没有饭吃。所以他在车间干活很卖力气。
师傅是位1958年的老兵,朝鲜族,名叫李永珠。中等个头,显得挺敦厚,说普通话带着鲜族人特有的大舌头。奇怪的是,同样是穿军装,可是军装穿在他身上,这裤裆就显的特别大,一走路裤裆就一甩一甩的。有人说朝鲜族人,从小就是在妈妈背上长大的,两条腿总是劈啦着,长大了就有点罗圈腿。在车间里,有几个哈尔滨籍老兵,自以为自已是大城市来的,压根就瞧不起这些从山东来的土包子,就管张思远叫小棒子。“哎,我说小棒子,过来给我帮忙把枪擦擦。”张思远就在心里骂,“老子没有名啊!”自从张思远给他们讲了个故事之后,这些人再也不管他叫小棒子了。
有一天晚上睡觉之前,张思远洗着脚,两只脚慢慢的对搓着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大家都说:“好啊!”
那几个哈尔滨兵也说:“好!小棒子你说!你说!说个带色的。”屋里顿时就哈哈哈一阵大笑。
张思远没有笑,一本正经的说“从前啊!有个山东的老光棍,闯关东,在关东找了个老婆,东北人就叫他山东棒子。”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
笑完,张思远接着说:“连他老婆也管他叫老棒子。山东老光棍也就愉快的接受着。是啊!谁让咱是山东人来着?逐渐的也就习惯了山东棒子这个绰号。儿子长到十多岁的时候,这个山东老光棍,就跟他老婆商量着说;“要想回山东老家看看。”
他老婆说:“你回可是回呀,可得早点回来,不能舍了俺娘儿俩不管啊!”
山东老光棍说:“不能够,过些日子我就回来了。”临走的这晚上免不了几度风雨。
他老婆抱着山东人说:“我要想你可怎么办?”
山东人想了想说:“这么着,我给你弄个棒子,放在箱子里,你要是实在想我,你就拿出来看看,棒子就是我,我就是那棒子。”哈哈哈屋里又是一阵大笑。
张思远等大家笑够了,接着说:“这个山东人老光棍一去半年多音信皆无。他这老婆是又想又恨,说的是几天就回来的,老不死的说话不算数,你不回来可也得来个信啊!每天夜晚就拿出棒子来看着想心事。他儿子在一旁看着他妈每晚上拿着个棒子玩,就问他妈说:“妈呀,你老是看那棒子干啥?”开始他妈不理儿子,见儿子问的急了,就没好气的说……
张思远讲到这里停住不讲了,用眼扫了屋里的战友们一眼,都竖着耳朵等下文。
那几个哈尔滨人也催着说:“小棒子你快讲啊,他妈说什么呀?”
张思远说:“你猜他妈是怎么回答她儿子的?”
他妈说:“棒子是你爹!”立时爆发出哈哈哈一阵大笑声。
二排长差点笑叉了气,指着张思远说:“你小子真能瞎白话。”笑着笑着几个哈尔滨人不笑了,他们回过味来了。从此再也无人叫他小棒子。
自从认了李永珠为师傅,张思远就每天跟着李永珠下车间。李永珠对张思远说:“要想当个好钳工,必须首先练好基本功,基本工包括锉刀、扁铲、手锯。锉刀要求平,扁铲要求准,手锯要求直。这三样学好了,再干起活来才得心应手。”
李永珠拿来块直径10厘米、高10厘米的圆钢,往台钳上一夹,拉开架式,端起大板锉,噌啊噌的,一顿锉,拿卡尺一卡,四边铮平。他把大板锉递给张思远说:“锉!,什么时间锉平,什么时间算。”
张思远接过大锉刀刚要锉,李永珠说:“唉,你要拉开架子,两条腿叉开,端平了锉刀,给我锉。什么时候锉平了再换下一课。”
任你张思远聪明,有些功夫上的活,可不是靠投机取巧能办到的,是靠磨练才能练成的,有的工人师傅,干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考个八级工匠。功夫功夫,没有功夫练不出功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嘛!
噗,张思远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拉开架子,蹭啊蹭啊蹭啊,锉了3天,开始不是前边高,就是后边低,再不就是撅腰凹腚锉偏了,累的满头大汗也不休息,不大一会,右手心里就被锉刀柄顶出个大水泡来。他一边干一边嘀咕,真是,看事容易做事难呀!这手艺还真不好学。还真不是个三天两早晨就学会的玩艺,怪不得过去说三年学徒。三年可不行,到时候出不了徒就复员了。八级工咱不敢想,这三级四级的总行吧。把这钳工技术学好了,将来复员回家赶集打洋铁壶也行啊!他晚上睡不着觉也琢磨,他要从中找原因。怎么就端不平锉刀呢?他意识到,端不平锉刀的原因,是手握的太紧。他按照自己找出的原因,纠正动作。他把圆钢,锉成方钢,把大方钢,又锉成小方钢,最后他锉成了一个小方锤子头,拿给师傅看。师傅用卡尺量,嗨,六面都合格。师傅赞赏地看着张思远说:“别人两三个月的活,你一个星期就达到这个水平,不简单。好,进行下一课!”
李永珠师傅又在台钳上,夹上一块五毫米厚的钢板,递给他一把大号扁铲,一把中号手锤,说:“学打扁铲,两腿分开站直,拉开架势,扁铲抓紧,轮圆了手锤打。把钢板铲平。”只听“当,当,当”,师傅给作了个示范,就让他来打。叭!哎呀!妈呀!一下就砸在了手上,痛得他直甩手。这活可没有锉刀好干,费劲不说,开始光往手上砸,砸的个手肿得象馒头,晚上躺在铺上一钻一跳的钻心地痛,痛得睡不着觉。
坚持了一个星期,闭上眼也打不着手了。然后又学手锯、钻孔、热处理等基础技术。没用三个月,这小子就全掌握了。
当时又赶上抗美援越战争,营里任务很重,一连已经接到命令,开赴昆明中越边界,执行军械修理任务。二连二排接到组装重机枪和高射机枪的任务,组装好了往越南送,打美国鬼子的飞机。有重机枪、高射机枪、四管高射机枪,都是从军工厂运来的半成品,需要进行细加工、组装、射校、沾油、装箱。尤其是射校,趴在地上,一天天地打。有时候一天打十几箱子弹,震的个耳朵整天嗡嗡响,什么也听不见,原来想着打枪好玩,其实一点也不好玩。别的工种的战友,一听见枪响,就偷偷地跑到靶场,对张思远说:“让我搂一梭子。”张思远就把射校完的重机枪压上一梭子子弹,让他们过瘾。老兵都不愿意干这个活,每组装完一批枪,从里边抽出一两支来,不停地打,直到把枪管打红,打报废为止,看它的连续射击时间,来证明这批枪的质量。
枪的质量好坏可不是闹着玩的,是要死人的。关系到前方每个使用枪支战士的生命。关键时候如果卡壳了,就有可能被敌人击毙。必须认真了又认真,仔细了又仔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大意。为了赶进度没黑沒白的干,终于圆荡完成任务,受到营里嘉奖。
就在张思远干得正起劲的时候,连长指导员又找他谈话了,要调他到连部当文书。张思远又一次陷入“肉饱子掉进饺子锅里”的境地,不知哪个香了。哎呀,这文书可是全连100多号人就这么一个呀!正班长级呀!更可贵的是除去4个连首长,就是文书说了算了。就连三个排长、司务长、技师都得高看文书一眼。要是一当上这文书,这学技术呢?技术这一条路就彻底完了。要说不干,恐怕不行,那不是成了拿你当人,你不往人处走吗?别人削尖了脑袋捞不到的事,你不干?把连长指导员惹烦了,得罪了,那才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着难看,今后还有你张思远的好吗?
咳!你说全连一百多号人,怎么就单单地看上我呢?我虽然说是初中生,可也是个半拉够级呀!张思远最怕的是干不了这写写画画的差使。哎哟哟,正班级,看着挺馋人!学技术又是一辈子的手艺,这回是真的不知道哪个炕头热了。最后狠狠心,服从命令,只好认命。一切都认命,硬着头皮干吧。走一步算一步,天无绝人之路,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人生的道路还远着呢。
张思远这一当了文书,你说把连里战士们眼红的不得了。又一次从大通铺搬进连部办公室,睡上了单间,单人床,有了办公桌,办公椅。土地爷放屁——“神气”啦。全连不管谁进屋,都得先喊报告,只要不说“进来”两字,他就不敢进来,进来还得敬礼。
全连的新兵老兵都眼红的没法,私下里议论说:“张思远这小子走了狗屎运了,到营部里当电话员,别人想破脑袋都去不了,他硬是不干。刚到连队才半年,又当了文书。”
营长全云白、政委曹振洲还下了“命令”:任命张思远同志为军械修理营二连文书兼军械员。瞅着这方方正正、盖着鲜红首长大印的“委任状”,张思远暗下决心,这得好好整,有什么难的,不会还不会学吗!一有空他就练字,练钢笔字,练毛笔字,看报纸上的文章是咋写的。张思远他自已也没想到,他的字一下子有了很大的进步。功夫不负有心人啊!不像过去的屎克螂爬了。指导员都表扬张思远的字写得好。张思远偷着乐,心里话,我这是“二和尚打旁练(旁练:方言,双手着地侧身翻)”,新练的把式。
就在1965年的10月份,营里接到上级命令,二连移防到丹东市,归后勤某分部直属。
丹东市是个边疆城市。据史料记载,1965年以前旧称是安东市,1965年国家改“安东市”为“丹东市”。这地方是辽宁东部的主要边疆城市,与大连、营口齐名的辽宁主要海上口岸。南面一条鸭绿江,从东往西横跨全境。往西不足十几里就是黄海。所以游辽宁不可缺少丹东市,游丹东市,不可缺少鸭绿江。丹东市北靠锦江山,登山一望,一座山青水秀的沿江靠海城市尽收眼底。
修理连的战士们,乍从辽北小镇来到这风景秀丽的边疆城市,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星期天都穿的光鲜鲜的去逛商店,逛鸭绿江边看朝鲜,逛锦江山公园。公园门外人来人往,有穿布拉基的姑娘们,斜眼乜着这些军人。也有老人和孩子,也有外地游客。江里货船如梭,岸上人流如蚁,夹杂着高一声低一声唱歌似的卖小吃的吆喝声:
李逢莲的糖炒粟子,纯正的宽甸粟子——谁要来?又香又甜......
王胖子的大馅混饨一角一碗来......
炸鸭绿江面条鱼来,不吃算你没来过丹东市哟......
黄海大螃蠏,满籽满黄的大螃蟹......
虾爬子——来,满籽虾爬子,全母子一角一斤——哩......
渤海大对虾,谁买渤海大对虾......
张思远摸摸兜里的5块钱,馋得流口水,也舍不得吃上一顿。得去照相馆照张象,照上张带“祖国边疆”几个字的照片,寄给父母和未过门的媳妇。
到了1966年的下半年,根据社会形势的需耍,有一天分部向各直属部队下达了命令。命令直属部队把装备的武器、弹药,都送往直属仓库保管。
连长金渤海(天津人,国民党投诚兵)指示文书张思远说:“你把全连的枪支、弹药都装箱,送往分部直属仓库保管。”
张思远把各排的半自动步枪和全连干部的手枪,都擦上油,造册登记枪号,装箱,120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和12支五四式手枪。步枪每10支一箱,一共装了12箱。手枪全装在一个箱子里,连同8箱子子弹,(子弹是整箱的)用汽车运往分部直属仓库。到了直属仓库以后,负责接收武器的保管员问:“是哪个连的?”
张思远回答说:“是军械修理连的。”
他就说:“把枪和子弹都卸下来,抬进库房里。”很显然他们也接到了命令。
仓库保管员打开库房门。库房很高大,汽车能直接从大门里开进去。司机孙德元把汽车倒进库房里,张思远和司机孙德元、通信员小吴,三个人把车卸了。保管员就要锁门,
张思远说:“哎!慢着,你也不打开箱子清点一下数量啊?”保管员说:“不用,你们放在这里回去就行了。”
张思远说:“那不行,你不清点数量和核对枪号,你也得给我写个收条吧?”
保管员有些不耐烦的说:“什么收条?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我们从来不给任何人写收条,愿意放,就放在这里,不愿意放,就拉回去。”张思远一看,这人不讲理,这个哪里行啊!什么手续也没有,就把一个连的装备扔在这里了,出了事谁负责?他就跟司机孙德元说:“咱拉回去跟连长汇报。”三个人就又把箱子装上车,拉了回来。
连长见了问:“你们怎么又拉回来了?”
张思远说:“正想向你汇报呢,直属库既不验枪,也不给写收条,让放在那里就算完,我怕以后出事就又拉回来了。”
金连长有点急眼,没好声气的说:“分部让送直属库,你就送,哪里那么多毛病。在咱们连里,让造反派抢了去,是咱们的责任,送到直属库再出事,就不是咱的责任,你再送回去。”
听口气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张思远一看连长急赤白脸的态度,不送是不行的。按说执行连长的指示没有错,出了问题有连长顶着,你怕啥?但是张思远这小子总觉的没有把握,送了去,一旦让造反派抢了去,又没有凭据,他不能做没有把握的事。现在你们红口白牙的上嘴唇跟下嘴唇一碰容易,谁知道这运动搞到猴年马月?到时候你们都调走了,我跟谁说去。怎么办?张思远干过几天枪械工,他灵机一动,想出个办法来。他把每支枪的枪机卸下来,装进盛枪油的桶里,放进小仓库里。枪油桶是个四方型的,在上边有个直径五厘米的小园孔,带丝扣的铁盖,刚好把枪机塞进去。他又把没了枪机的空枪筒子,装进枪箱里。和通信员小吴,把子弹全部藏在连部的顶棚上。一切处理停当,还是孙德元开车,又把枪送回了直属仓库。他心里想,就算是你造反派把枪抢了去,你也不能用。到什么时候这批枪也是在老子手里。
按说没按照首长的命令办,是违反命令的行为,这小子就硬是担着违反命令的风险,瞒着连长干了。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这是1966年八九月份的事。
同年指导员提议,讨论了张思远的入党申请,一致通过张思远为预备党员。这可是今后提干的先决条件啊!因为这批枪对张思远来说,以后还真就出了件大事。是啥大事,有待下文再交待。
正是:
君子乾乾防未患,
不信应该想当然。
留得后路心头安,
只怕日后有突变。
壹点号玉河微澜
本文内容由壹点号作者发布,不代表齐鲁壹点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