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前的北京什么样?每个现代人都应该读读老舍的《四世同堂》
现在的北京城已经是国际型大都市。昔日北平的痕迹渐渐淡去。古迹保护的速度远不及拆迁的速度,胡同文化也日渐被岁月侵蚀,仅留下一些斑驳的记忆碎片。
过往的北平恐怕北平人自己都不认得了吧。大部分生活在三四十年代的人们都已经不在了,他们曾与这座城之间产生过哪些故事,我们只能从历史、文学作品中找寻答案,好在我们还有这样优秀的作品:
小说《四世同堂》是老舍先生创作时间最长的一部作品,从1941年产生写作想法到1944年正式起稿,直至1948年完稿历时7年。他曾评价说这是自己最喜欢的一部作品。
很早以前就读过这部小说,想写一篇相关书评,一直没敢动手,因为作为普通人来说是万不敢对大师的作品妄加评论的。
印度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曾说:不带评论的观察是人类智力的最高形式。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以一个观察者的视角去认识和理解老舍笔下北平的那些人、事、物。
北平的人
以小羊圈为缩影,老舍先生为我们展现了抗日战争年代北平人的真实生活状态。小说讲述的是以祁老人一家为代表的小家庭的家族史,更是千千万万中国人的名族史。
名族危亡面前,我们看到了三类人:
以祁老人为代表的保守派、钱默吟为代表的激进派以及以冠晓荷一家为代表的反动派。
祁老人为代表的保守派祁老太爷什么也不怕,只怕庆不了八十大寿。在他的壮年,他亲眼看见八国联军怎样攻进北京城。后来,他看见了清朝的皇帝怎样退位,和接续不断的内战;一会儿九城的城门紧闭,枪声与炮声日夜不绝;一会儿城门开了,马路上又飞驰着得胜的军阀的高车大马。战争没有吓倒他,和平使他高兴。
外面炮火纷飞,祁老太爷只惦念着自己家四代人同在,一家人按时给自己操办八十大寿。在传统观念中,四世同堂象征着家族的兴旺。
即使赶上兵荒马乱,他自有办法:最值得说的是他的家里老存着全家够吃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这样,即使炮弹在空中飞,兵在街上乱跑,他也会关上大门,再用装满石头的破缸顶上,便足以消灾避难。
同样地,以唱戏为生的6号院小文夫妇,不管外面日本人如何为非作歹,只要敌人的刀枪没架在自己脖子上,都跟自己没关系,戏每天照唱不误。甚至后来专门去给日本人唱戏。
四号院的马老寡妇自从卢沟桥响了炮,就没迈过街门的门坎。她也不许她的外孙程长顺出去作生意,唯恐他有什么闪失……
应了那句话:天塌下来,个儿高的顶着。我们在小说中看到太多这样蜷缩在自己小世界的人们…
钱默吟为代表的激进派钱默吟虽是一介书生,却有着一身打不散碾不碎的傲骨之气。二儿子仲石在抗战前线和一车日本兵同归于尽,大儿子孟石被日本人逼死,老伴不堪重负告别人世,他自己则被汉奸冠晓荷秘密告发,落入日本人的魔爪,在酷刑中险象环生。
命运对他的摧残并没有让他屈服,反倒使他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他带着家族的愤怒、仇恨、责任,背负着民族的使命,一个人游走于大街小巷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唤醒迷惘沉睡中的人们鼓起勇气去抗日!
尤桐芳、祁瑞全等人,也通过各自的方式,与日寇抗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还好当时中国有无数这样的星星之火,才得以点亮抗战胜利的大火。
冠晓荷为代表的反动派小羊圈最大的反派:冠晓荷、大赤包夫妇。二人为了获得权势,做法不择手段甚至丧尽天良。
大赤包为了一个妓女检查所所长职位,亲手把自己的二女儿招弟献给伪军局长李空山糟践。
起床,睡倒,走路,上茅房,大赤包的嘴里都轻轻的叫自己:“所长!所长!”这两个字像块糖似的贴在了她的舌头上,每一咂就满口是水儿!她高兴,骄傲,恨不能一个箭步跳上房顶去,高声喊出:“我是所长!”
冠晓荷一心当官,不管大官小官,只要有空子,都拼了命挤破头往里钻。他趋炎附势,油头滑脑,肚子里本来也有那么点才学,可全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日本人打进北平时,他兴奋不已,认为自己的官运、财运即将到来。
东奔西跑折腾了两年也没谋上个官职,终于有个“里长”的头衔摆在面前,冠晓荷如获至宝,在他心里里长虽不是官但总归带个“长”字,多少也过点瘾。
同样地,祁老爷家里的二孙子瑞丰、庸医高亦陀、迫害学生的蓝东阳等人在民族危亡面前表现出的无知、贪婪的丑恶面目也令人作呕。
北平的事
小说借家事反映国事,涉及的主要家庭有七八个,人物有几十个,抗日战争的主时间线上又分散出众多小人物的小事件。包括性格刚烈的拉车夫小崔、崇洋媚外的丁约翰、两面三刀的髙亦陀、落魄潦倒的陈野裘等等……
他们的事迹同样立体鲜活,从侧面反映出了战争的残酷,也揭露了在危机存亡面前,普通老百姓所展现出的人性的真善美与假恶丑。
看四世同堂的过程中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气闷在胸中,不只是对大赤包一家的怒气,更是对祁老人一家的憋气,尤其是祁瑞宣这个角色,从头至尾空有一腔爱国之情,却没有一股爱国之行。游走徘徊、软弱无力、优柔寡断...终究未能下定决心和三弟一样奔赴抗日前线。
尽管忠孝两难,情有可原,但即便是他不离家出走,这个家也未见得完好。自己的老爹祁天佑照样被日本人逼得跳河自杀,自己的女儿小妞子照样还是在饥荒中吃着共和面活活饿死…
当妞子实在没有东西可吃,而只能咽一口共和面的时候,她就拿水或者汤把它冲下肚里去。共和面里的砂子、谷壳卡在阑尾里,引起了急性阑尾炎。
她肚子阵阵绞痛,仿佛八年来漫长的战争痛苦都集中到这一点上了,痛得她蜷缩成一团,浑身冒冷汗,旧裤子、小褂都湿透了。她尖声叫喊,嘴唇发紫,眼珠直往上翻。妞子的两条小瘦腿,细得跟高粱秆似的,直直地伸着。又是一阵绞痛,小妞子在奶奶怀里抽搐,用完了她最后一点力气……
相反地,同样是文人,钱默吟为何就能忍辱负重,即便是舍弃孙子也要坚决以各种方式与日本人抗争到底?就连大字不识几个的李四爷尚且在日本兵的镇压下誓死不屈,为何瑞宣却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一忍再忍?
追根溯源,民族文化的劣根性造就了一大批像祁瑞宣一样的人。老舍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传统的北平文化:懦弱,敷衍,苟安。
而北平文化的缩影恰恰是家族文化:中国人很重视家的概念,家族内容纳了太多包括风俗习惯,伦理道德,宗教礼数等元素。祁老人在内的很多人都将人丁兴旺看做是家族的兴旺的象征。因此像小说中那样,祁老人竭尽一切去维护家庭的完整,他不愿小三儿去抗日、见不得二儿子瑞丰跟媳妇儿闹矛盾、大敌当前,还不忘中秋团圆的礼数等等。
当日本人的尖刀一步步划破他的家庭,他终于有些义愤填膺之时,刚好抗战胜利了。
他便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祁天佑投河,忘了小妞子饿死,忘了炮火连天的岁月里,自己是如何饱受屈辱的。
祁老人紧攥着重孙子小顺儿的手,心想他以后可以安享太平,生儿育女,祁家世世代代,香烟不断。
他睁开眼睛,好像要对小顺儿说:你我是四世同堂的老少两辈,咱们都得活下去。只要咱俩能活下去,打仗不打仗的,有什么要紧?即便我死了,你也得活到我这把年纪,当你那个四世同堂的老祖宗。
瞧,家族文化就是这么一代代传下来的……
北平的物
中秋前后是北平最美丽的时候。天气正好不冷不热,昼夜的长短也划分得平匀。没有冬季从蒙古吹来的黄风,也没有伏天里挟着冰雹的暴雨。天是那么高,那么蓝,那么亮,好像是含着笑告诉北平的人们:在这些天里,大自然是不会给你们什么威胁与损害的。西山北山的蓝色都加深了一些,每天傍晚还披上各色的霞帔。
老舍先生在作品中描写了大量的北平美景、风俗习惯、以及各类美食等等。
风俗包括中秋节的兔儿爷,各种“菊展”,春节守岁……
美食包括节日里各种馅的月饼、良乡的肥大栗子、高粱红的河蟹、雪白的葱白拌羊肉、各色水果等数不胜数……
美景包括什刹海,北海等著名景点。人们从清华园,从出产莲花白酒的海甸,从东南西北城,到北海去划船;湖山,宫殿,坛社,寺宇,宅园,楼阁与九条彩龙的影壁,合抱的古柏,倒垂的翠柳,白玉石的桥梁,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如此看来《四世同堂》已不仅仅是一部小说,它更是一部北平的历史,一部饱含各种人文细节的北平历史。
两大遗憾
1949年回国之后的老舍,抱着一腔爱国热情,怀着无比亢奋的心情投入到歌颂新生活、新社会的工作中去。创作了包括《龙须沟》、《茶馆》在内的大量优秀作品。
50年代后期,老舍的创作进入低谷。1961年,拿起笔开始写“反映北京旧社会变迁、善恶、悲欢”的小说《正红旗下》。原本预计100万字的长篇,因“写十三年” 的极左指导思想的出台,最终只完成了10万字。
创作氛围愈加紧张,想写的不能写,想说的不能说。再苦闷中他写完最后一篇长篇散文《致日本作家的公开信》,结果和其他作品一样的命运——终究未能发表。
王小波曾说,“知识分子最怕活在不理智的年代。”
所谓不理智的年代,就是伽利略低头认罪,承认地球不转的年代,也是拉瓦锡上断头台的年代;是茨威格服毒自杀的年代,也是老舍跳进太平湖的年代。
在那场政治运动中,老舍先生本可置身事外,但他却本着对政治运动一贯积极、配合的态度,带病也要投入到文联运动中去。然而,他对红卫兵一无所知,对将要发生的事更是一无所知……
1966年8月24日,老舍先生一头扎进太平湖,与世长辞。这位“人民艺术家”的艺术之旅也永远画上了句号。
《四世同堂》最后的13章也在文革中被毁,永远难以挽回,我们如今读到的版本大多是翻译家根据老舍的笔意补写的。尽管2017年完整版《四世同堂》出版,但是从美国找回来的残缺部分也不过是英译本,并非老舍先生原文。
老舍的作品如同他本人一样,成为世人永远的遗憾。
结语
我的最初的知识与印象都得自北平,它是在我的血里,我的性格与脾气里有许多地方是这古城所赐给的……好,不再说了吧;要落泪了,真想念北平呀!《想北平》——老舍
《四世同堂》中小羊圈实际上正是老舍先生的故居。从出生那天起,他就注定扎根在这片土地。不管时代如何变迁,他都与北平同在,他的作品中有对传统北平文化的不理解、批判甚至是愤恨,但这些都集中体现了他对北平难以割舍的爱恋。
如今小羊圈胡同已更名为小杨家胡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离别的是一个人,留下的是一段情。
现代人如果想了解80年前的北京,一定要读读《四世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