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沉醉的夜晚》把平凡故事揉进南京角落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
最近，为了码“旧都筑虫”的稿子，我在南京走街串巷，探访那些有故事的老建筑。六朝烟雨沉郁顿挫，烟灰色的街道从来不曾让人跳戏——这里虽是帝王之都，处处城墙瓦片、民国建筑，但更多的故事，却在寻常巷陌发生。之于宏大的历史浪潮，小人物的个体情感与生活，也有另一番动容。
于是，在秦淮河畔吃过汤包，把烟吐到天上的时候，我想起娄烨导演的《春风沉醉的夜晚》。
娄烨，可能是国内文艺电影爱好者的弥赛亚。《春风沉醉的夜晚》，堪称文青聊骚的头部谈资。
这部镜头晃动到无法截图的电影，时刻散发着一股存在主义的气息。电影的大部分取景是南京，片名出自郁达夫的小说集《春风沉醉的晚上》。
故事围绕秦昊扮演的同性恋者江城展开。
三月的江心洲，天色阴沉。江城（秦昊）与有妇之夫王平（吴伟），在阴雨中郊游、吃饭、打闹、拥抱、以及赤裸着身体，读郁达夫的句子。
片中的江城非常迷人，他穿着那时少见的彩色西装，配一条英伦格子围巾，身形消瘦声音苏绵，眼角似笑非笑，神色中有一种沉稳的骚。
而他的恋人王平，却是一个朴实无华的有妇之夫。两人的浓情蜜意已然达成默契——这是一段不得见光的地下恋情。
他们偷偷地在南大旁边的小书店调情，装作对方的大学同学，去见王平的妻子。
挑战女人的第六感，没什么好下场。王平的妻子非常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弯弯绕绕的气息，她找了“侦探”罗海涛（陈思成）跟踪王平，掌握了王平出轨男同志的照片。得知真相后，这位茫然无措的中国式同妻，不露声色，隐忍地演起了gay版的“香水有毒”。
但在一次纠纷中，王平与妻子的冲突爆发，王平打了她。面对丈夫的无爱与冷漠，她像所有普通中国女人一样，把所有的愤恨往第三者身上倾泻。几天之后，她找到江城工作的旅社，在大庭广众面前，毫不留情揭穿了他是gay的事实，逼迫他与王平分手。
那个年代的同性恋，要给人背后戳到脊梁骨的。没有人能经受得住这种被迫出柜的场面。于是，江城选择放弃王平。
为了排遣忧愁，江城来到当时南京有名的中天娱乐宫“寻欢作乐”。
中天娱乐宫，后改名南京月半湾音乐酒吧。曾经是南京著名重金属酒吧，也是LGBT人士的据点。
而这时的海涛也开始不安分。在跟踪江城的日子里，这个上半身27，下半身17的直男被活活掰弯。虽然他也有女朋友，但他却一直跟着江城，伺机搭讪。
江城和海涛感情持续发酵，王平情绪却非常糟糕。
王平不爱他的妻子，他生活的全部精神重心是江城，他不接受江城从此在他的生活里消失。
多次交涉未果，王平选在在紫金山山腰的长椅上，割腕自杀了。
王平的自杀，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暗处的一记沉重打击。因为每个人对他的死，都负有责任。
王平死后，南京的天色越发阴沉。本就寡言少语的人，越发郁郁寡欢。电影的色调一度暗的肉眼失去分辨率。甚至屏幕前的观众，也因为一种平淡的残酷而陷入无语，与近乎黑屏的显示器中倒映出的自己面面相觑。
整个故事，就此转折。
江城去宿迁旅行，海涛要跟随，而他的女朋友李静也要同去。于是这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很奇怪的组合。在旅馆里，李静发现了海涛和江城的关系。
伤心的李静躲在房间里唱朴树的《那些花儿》，江城来安慰他，李静问他：你也这么拉他的手吗？
后来的故事，并没有蓬勃的扭曲，当然也没有想象中的温暖。海涛的女朋友离开了两位男士，争吵中海涛也离开了江城。
黯然神伤的江城在浮桥下面被王平的妻子遇见，扭打中，江城的脖子被利器所伤。一时间血流如注，路人纷纷侧目。伤好以后，为了遮挡疤痕，他在脖子上纹了一朵荷花。
影片的最后，跟着娄烨晃动的镜头，我们看到江城在南京的大街上悠然走过，带着一种仿佛来自绝望的惬意，走过马路，攀上楼梯，回到自己开的服装店，然后跟现任男朋友淡淡地说话。
江城是整个故事的线索，也是那股“淡淡哀愁”的始发地。
这个外形姣好，姿态动人的同性恋者，在种种曲折境遇面前，总是流露出有一种对消极被动的默认。仿佛不被任何人需要也没有关系，他从来就没有问题。说出来可能心酸，但这样的人或许是我也是你。
要经历多少失信、失望、失恋、失落，才能让那些原本一腔赤诚的人，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平生出感性上的默许？这样的人生有多不合时宜？
有一些小情调还有一些大道理，有一些侥幸的拥有，还有一些永远失去的人生。To be or not to be，这仿佛是每一部文艺片都在讨论的问题。而这个问题，被这部电影带入了对一座城市气质的讨论。
江城，就是江边之城，是对南京的一种隐喻。他充满热情、他风姿卓越、他被伤害，他也沉沦、也阴暗、也压抑，也慢慢变得沉稳和平庸。
娄烨在有意无意间，向我们投射出了南京这座城市的基调和风格——一种隐忍的平凡，无奈地低调。
对与影片中的江城来说，他的爱情不是战火纷飞教堂里的暗生情愫，不是曹雪芹的杯中酒，不是李后主的梦中泪。而是小旅馆里的拥抱，走廊上的亲吻，是在春风沉醉的夜晚秦淮边的散步。
正如对于生活在南京的人来说，南京不是大屠杀，不是万人坑，不是活文物，也不是国民首都。南京就是横横竖竖的街道，巷子里的小店，是等车时身后那棵挺拔的法桐，是一句“走哎，新街口吃饭”，是约定好的地方、喜欢过的人和流过的眼泪。
所以，电影里的灰蒙蒙湿漉漉，弯弯曲曲的南京，对我们来说，才是最真实和实在的南京。
这家没有新书的书店，上学的时候虫哥跟朋友总去，旁边是一家咖啡店，拿铁加糖15块钱，老板剃个光头，总跟我们说他在五台山上有个大师傅。
东南大学四牌楼校区的学生上学必经之路，桥下是珍珠河。附近有个夜市，一到晚上夜猫子都在旁边蹲着吃串。
姜成跳舞的和平公园，夜晚依旧被大妈的广场舞占据，不过风格从电影里的交际舞，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僵尸舞。虫哥跟朋友从那经过，经常嘲笑阿姨们的步态。
在这座城市里我们希望、失望、不知所措或者无比坚定。我们走过一条条小巷，踏上拥挤的地铁，在熟悉的铺子上买早餐。我们走过电影中的那些街道，穿过同样熙攘的人群，也经历过差不多一样的无奈和困惑。在3月的某个阴郁的下午也曾望向窗外，想读一段郁达夫的散文。
《春风沉醉的夜晚》这部稍显沉郁的电影，没有引人入胜的情节，没有荡气回肠的结局，没有口耳相传的经典台词。有的只是娓娓道来的人生苦短和忽明忽暗的城市之光。
就像朴树在《平凡之路》里唱的那样：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这就是南京给人的感觉，也是生活在这里的我们最真实的写照。
九月初秋，温吞的热浪还在与这座城市抵死缠绵，而屋里的冷气却吹出了一种春寒料峭的感觉。在写字楼千篇一律的窗前我伸了一个懒腰，看见远处的雾气中，广播电视塔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