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说湖湘(十七)罗汝怀为何能一柬服曾国藩
编者按潇湘晨报时间线版面推出“趣说湖湘”专栏。专栏内容选自2020年一季度“湘版好书”《湖湘世家·鼓磉洲罗氏》,作者为罗氏第二十代传人、广州大学教授罗宏。罗宏教授对书里的内容进行了重新整理,以鼓磉洲罗氏家族为线索,更加生动有趣地解读湖湘文化。
文/罗宏
罗汝怀为曾之幕僚,始终保持宾客身份,不拿薪水,不听调遣,只出主意。既体现了他清高性格,也包含了他想来去自由的用心。在曾的幕僚群体中,罗汝怀是很有影响力的。下面说说罗汝怀对曾国藩的几次劝谏。
其子罗克进有这样一段记载:“曾公治军严,又与疆帅多相忤。府君持大体,尚宽和,自以旧交多所献替,争论颇烦,后遂辞归。曾留之不得,馈金辞不受,而与书谢焉。复致己意切磋之。曾公后出,遂从,和同将帅,以功名终,用府君言也。”
曾国藩现在以道德完人名世,以忍辱负重、善于自省、胸怀宽广著称。其实这都是历练的结果。创建湘军的初期,他也是一头不会圆通的“湖南骡子”,甚至比一般湖南人更加固执,偏激。比如在长沙初创湘军时,就和更早办团练的罗泽南师徒争队伍和经费冲突起来,尤其是和罗泽南的徒弟王錱闹到翻脸的地步。他还捞过界,建立了“审案局”,剿土匪,管治安,审查又不严慎,大开杀戒,错杀了不少人,导致了不少冤案,“曾剃头”的恶名就是因此而来。不仅民怨,和地方官绅也结了怨,结果在长沙待不下,才去衡阳练兵。在江西,他在军中也是纠纷不断,罗汝怀在曾国藩军中并没有待多久,也是适应不了那些人事纠纷,所以辞职不干。显然罗汝怀的辞职震动了曾国藩,使他认真自省,罗汝怀辞职后,又恳切地以书信劝告曾,使曾国藩慢慢改了脾气。
《湖湘学案》注意到罗对曾的劝谏产生的影响:(罗汝怀)直言劝导曾国藩,用人不必“日冀奇士之来于前”“天下为平实坚朴之人可以干事,军务尤然”“生财之道未尝无良法,尤贵有美意”。“鄙谚曰:官出于民,民出于土。今之折漕、拨粮、捐资、抽税皆出于民而出于土也。其折拨捐抽之法,要在使民无怨,且使官无怨,则财源无窒塞之患。”并告知他:“使民无怨,阁下所知而以为美谈者也;使官无怨,则阁下所在不知而以为臆说者也。”并指责他:“阁下军政必自己操,大权未尝旁落,而欲兼综一方土地人民之事,然则圣人之设官分职,官事无摄者非乎?”信中如此直言曾国藩初出治军,严刑峻法,手段苛刻,大权独揽,以致于将帅多相忤的种种毛病,非关系密切之忠谠诤友是做不到的。据时人李鼎芳说,自咸丰八年后,曾国藩的处世态度和待人接物发生很大变化,前后判若两人,这中间罗汝怀的劝勉最有影响。
当然,曾国藩脾气暴烈,不够冷静也和他尴尬处境有关。他此前一直是京官,没有地方工作经验和人脉,湘军所到之处,大量工作要地方官配合。加上朝廷又怕曾国藩坐大,玩弄权术,长期不给他地方官职的权力,给了一个湖北巡抚又连忙收回,他只是以钦差的身份和地方协调,造成了地方官和曾国藩不合作,军饷不到位,地方部队不配合,很难顺利地展开军事行动,脾气怎么能好?
江西岁月是他最憋屈的岁月,正好此时其父去世,他总算找到由头,以丁忧守制这个皇帝也不好断然阻止的名义,带着两个也是湘军大将的兄弟国华和国荃,拍屁股就离开了江西。一走就是一年半,其间皇帝多次下诏,软硬兼施,要曾国藩以大局为重,速回指挥岗位,夺情效忠帝国,曾国藩却反复推诿,俨然要把三年守制期进行到底。于是一些部下、朋友也来劝说曾国藩。最为人熟知的就是左宗棠写了一封用语刻薄的信,想刺激曾国藩出山,最刻薄的话就是告诫曾国藩,你不要以为你离开湘军,湘军就玩不转了,其实是你离开湘军,你就啥都不是。哪知曾国藩虽被激怒,却置之不理,并一度与左断交。
此时,罗汝怀也出场了,他也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信,见《罗汝怀集》之《复曾侍郎书》,是不是和左宗棠有同谋不得而知,但很可能有关系,因为罗汝怀和左宗棠是连襟,都是周家女婿,又都是贺熙龄的门下弟子,罗汝怀还是左宗棠的师兄,两人串联起来劝曾国藩不是没有可能。
归结起来,罗汝怀主要有这样几层意思,第一,知道你遭遇大悲,一直不知该怎么劝你。随俗敷衍对不起我们的友情,只有直言才算真朋友。第二,我知道你有许多委屈,遭受不少流言,你也该作出姿态,给人家看看。但是,最大气的姿态就是不做辩解,不动声色。第三,夺情之事本因为变,变又有轻重缓急之分,如果夺情较轻可缓,你当然要坚持守制尽孝,但现在是关系天下安危,你就“不得自遂其私”。第四,守制尽孝固然是大礼,但是死守大礼,“不通法外之意,墨守之而法遂死”。第五,在此天下危局,皇帝还允许你回湘守制这么久,已经“天恩高厚”了,你还怨气不消,岂不太小气了?你可是以忠诚报国而自诩的人呀!最后罗汝怀说:“阁下称孝文之诏曰:捐往细故,俱蹈大道,仆则举子桓之言:愿邓将军捐弃故伎,更授要道。”这结尾尤其精彩,翻译过来就是说,你不是常称道汉孝文帝的名言,不要为琐事困扰,一起干正道大事么?那么我就用魏文帝曹丕的话赠你:愿邓将军抛弃故伎(改变主意),另走大道!
罗汝怀说得既尖锐又诚恳,还有着浓浓友情,曾国藩这样明大事理的人,自然也就入耳入心,所以,曾国藩立即结束了长达一年半守制,再次出山走向前线,而且“前后判若两人”。及至今日,曾国藩以涵养宽厚为世人仰望钦服,转折点就是咸丰七年罗汝怀的这封信。
汝怀一柬服国藩,成为一段湖湘佳话。
【来源: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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