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贾樟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部电影!
当《世界》作为贾樟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从地下转战到地上放映的影片时,我想,从这部电影里,我们大概能够了解到,时刻记录着时代变化的贾樟柯,对于这个社会和社会中人的深刻认识。
不同于之前《小武》和《站台》对于故乡文化的某种执着,这一次的贾樟柯,将叙事空间做了更大程度的拓展。从山西汾阳到首都北京,这种地点转换的背后,其实还是没有跳脱出那种无根状态的漂泊。
脚下的根和未来的路暗藏着各种矛盾和冲突,正如电影里从山西到北京打工的舞蹈演员小桃一样,乡音虽未改,故土却难回。
建立在经济和科技快速发展背景中的背井离乡,终究让人们迎来了不知所措的生活迷惘。无论是物质追求,还是精神追求,面对着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以小桃为代表的个体,在尚未弄清楚未来规划的时候,就被盲目的群体渴望挣脱故乡束缚奔向更广阔天地的欲望所驱使,最终,变化的只是地点,不变的却是自我迷失带来的精神困顿。
《世界》这部电影里,导演呈现了很多被现实挤压的情感纠葛,无论是小桃和太生的相恋,还是太生和阿群的暧昧,大概都不能用一种肯定的说法,将它们归咎于爱情的范畴。
于是,在这个看似修建了很多世界各地著名建筑的微缩景观公园里,处处藏着蠢蠢欲动的梦想,也处处藏着残酷现实的无奈,它更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一点一点地消磨着大家的向往和信心。
巴黎埃菲尔铁塔,埃及金字塔,意大利比萨斜塔,以及美国的白宫,这些冰冷的建筑,满足着外面游客和里面工作人员渴望自由想要走出去的愿望。可这些建筑背后的精神文化缺失,又让他们不得不在彼此相互安慰中,迎接着模糊不清的生活。
我想,大概小桃和太生未来会结婚生子,然后回到家乡平淡过日子,也又可能他们会继续呆在这个公园直到退休,可他们恐怕还是无法真正了解,眼前的世界和心中的世界,究竟哪个才是自己追求的真实生活?
小桃的前男友亮子去了蒙古打工,小桃的同事安娜从俄罗斯来这里打工,小桃羡慕着亮子和安娜两人能够拥有护照走出国门,可她不知道的是,她所拥有的也正是别人羡慕的。
在这个经济快速发展的时代里,也许,你可以花费几小时,就能够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可却永远无法用几小时,明白自己内心真正的需要。
于是,我们都不自觉的成为了时代发展的囚徒,一直苦苦找寻着自我精神的救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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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的片名叫做“世界”,可它的焦点,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北京的这座公园,而故事内容中,也始终存在着,与每个人身上深刻的故土文化的某种牵绊。
无论是温州人的阿群,俄罗斯人的安娜,还是山西人的小桃,在她们身上,都散发着急于和现代文化融合的精神诉求。
所以,在传统与现代,故乡与他乡,城市与乡村,各种对立元素的背后,是贾樟柯试图找寻融合点的苦心。可惜,剧烈变化的时代漩涡中,物质与精神常常的脱轨,终究难以支撑这些人所谓的伟大野心。当大家重新回归到卑微的生活时,才有可能重新开始审视自我身份和自我精神。
纪录片形式的拍摄风格,依旧是贾樟柯的最爱,不加修饰且不刻意回避,生活就是生活,这也是我喜欢他电影最重要的原因,因为,人生没有彩排,每一天都是现场直播。
从电影最开始,小桃大喊着“谁有创可贴”这句话,然后,在昏暗略带暧昧的灯光下,手持镜头一路跟随,慢慢呈现着这个地下化妆室的全貌以及里面的各种人物。
狭窄的过道、拥挤的人群和凌乱的杂物,都在给观众营造出一种比较压抑的氛围。而这些夹缝中求生存的舞蹈演员们,似乎已然习惯了这种生活。至少,五湖四海汇聚到北京的她们,能够暂时拥有一隅偏安的栖息之地也算是不错的,可这恰恰体现着这群进城打工者无助无奈的内心以及空虚漂泊的精神。
“不出北京,走遍世界”是这个主题公园的宣传标语,而这种略带荒诞的口号背后,却是人们被生活束缚手脚后渴望追求心中自由的挣扎。
贾樟柯此时要做的,就是将现实的生活和虚构的幻想,通通放置在这座公园里头,然后,忠实的记录下人们真实的生活状态和精神面貌。当然,这并不是为了讽刺,而是希望借由这种被时代发展慢慢异化的群体,来探讨现代化进程中底层民众所面临的现实问题。
主题公园代表着一种虚幻的世界,而小桃每次心情烦闷时,都会坐上公园轨道车,穿梭在各个国家的标志性建筑里。她试图通过这种自欺欺人的虚幻来满足对于自由的憧憬,可一旦下了轨道车,她又不得不再次面对支离破碎的生活。友情和爱情的不堪一击,都让小桃不得不一次次陷入自我怀疑,于是,缺乏正确价值引导的她,只能索性用逃避来代替。
如果说,贾樟柯的“故乡三部曲”,是转型期社会巨大变化对于人们传统认知的猛烈冲击,那么,他的《世界》这部电影,则是站在已然定型的经济发展背景下,对于追求更好生活的人们,该如何平衡物质和精神的开放式探讨。
前者谈的是变化,后者谈的是该如何应对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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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里,人们的基本沟通桥梁是手机,这也是电影最重要的道具。在这里,贾樟柯鲜有的采用了动画的处理方式进行转场,有点类似于《罗拉快跑》里的转场过渡。这是一种不受空间时间限制的手法,让原本荒诞的故事增了添了几分魔幻色彩。
太生接到了老宋的短信,让他过去一趟,小桃求着让太生带上她,她想出去逛逛,此时,小桃化作了会飞的人,穿梭在建筑里飞向远方,这是内心对于真正自由的渴望;当太生接到阿群发来的短信,让他过去坐坐,此时,太生化作了口吐花瓣的骑士快速飞奔,这是内心对于真正爱情的渴望;而当小桃发现阿群发给太生的短信时,污秽水里游荡着苟延残喘的鱼,这是一种残酷生存环境下生活希望的破灭。
手机让人们的沟通越来越方便,可是,手机也让人们的交流越来越虚假,这是科技发展对于大家传统生存方式的潜在挑战。
从面对面的交流到手机与手机的交流,方便背后带来的,有可能是情感与精神的日渐淡薄,比如太生和小桃的若即若离,太生与阿群的暧昧不清,老牛与女友的分分合合。
原本应该成为烦闷生活调味品的情感,此刻,却处在了支离破碎的崩溃边缘。在我看来,当社会外部的变化与个体内部的变化并没有达成同步时,这种不自觉的错位,让科技发展成为了一种自我精神的阻碍。
不过,这部电影最好的一点就是,它并没有陷入对于时代发展单纯的批判,也没有刻意利用人物关系的支离破碎来博取观众同情,虽有物质利益碾压的展示,却也有精神方面找寻的呈现。
贾樟柯将所有的关注点明明确确地放在了人的身上,这种带有人文关怀的悲悯,将荧幕内的艺术性与荧幕外的现实性统一起来,很容易让观众具有强烈的代入感。这大概就是第六代导演所具有的共性,对社会人物,尤其是底层普通民众特殊的亲近。
人们能复制一种建筑,但不能复制一种生活,一种社会制度,或者是文化传统,生活其中的人们,仍然要面对自己的问题———《贾想》
我想,贾樟柯所说的这句话,很好的概括了拍摄《世界》这部电影的初衷。他要做的,就是呈现城市快速发展下,对于人们带来的影响,尤其是精神层面的影响。
城市高楼大厦,城市利益为先,人们不断被同质化,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这是很可怕的异化现象。
电影最后,煤气中毒的小桃和太生被抬到了雪地上,这场雪是小桃期盼已久的。此时,电影进入了黑场,而话外音是,太生问:我们是不是死了,小桃说:不,咱们才刚刚开始。
我想,这大概是这部电影的点睛之笔,它从绝望中延伸出了某种希望,虽然,贾樟柯给了这么一个开放性的结局,但好歹保留了对于未来未知的憧憬和现实生活的温暖。
我们都有可能是时代发展的囚徒,但也不能放弃对于自我精神的救赎。变化的一直都在变化,不变的也应该保持不变,现代和传统,城市和乡村,故乡和他乡,我想,我们总能够找到一个融洽的平衡点。
所以,就让我们在平静中学会包容,在迷失中学会坚守,可以悲伤,但不能沉沦,默然相爱,寂静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