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西一中李展飞——《当夜晚来临的时候》

小时候，曾经有一次现在看来属于“惊险”的经历。

一个晚上半夜醒来，发现油灯还亮着，旁边是熟睡的姐姐，而父母却不在家中，这引起了我极大的恐慌。于是我跑出了家门，发现街门也从外面锁上了，这更让我恐惧，不顾一切要跑出去。还好那个时代农村的门即使锁上了，中间还是有一条很大的缝隙，对于五六岁的我来说，已经足够大了。

我从门缝里钻出来，便往平时经常看着我的一位老太太家里跑，在窗外叫她。老太太听见我的声音，赶紧出来，因为她家不远处就有一口井。

正当老太太拉着我的手往家走的时候，父母推着车子从场院里回来了，被老太太迎头好一顿说。

原来是父母趁着我们睡着了，到场院里推了点东西回来，却没想到我会半夜醒来。

想起这段经历，便觉得小时候半夜醒来，如果看见母亲还没睡，便会安心地继续睡下，而如果身边没有一个醒着的人，就会给我很大的恐惧。甚至于我记得小时候一个中午，看着母亲在睡午觉，也给了我很大的不安全感，以至于要用手在母亲的鼻子下试探，才放心而去。

我写这段经历，是因为我想起了鲁迅先生。我与先生虽然无缘谋面，心中却早已把他奉为自己的老师。因为先生也给了我一种安全感。

因为有了先生，让我感到中国还有一个醒着的人，我心里多少感到踏实些，即使对现实的世界仍然是迷蒙的，但到底少了一些恐怖感。我也感觉到，当下的中国，说梦话的人依然很多，梦话有时也是有些文学价值的，但对于我来讲，说梦话的人比不说梦话的人更可怕。

先生的《呐喊》自序，经常让我引用来写东西。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这段文字里，我能感觉到，先生是醒着的。因为在夜间而能够知道自己是在夜间，说明他还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昏睡过去，他自己还是醒着的。

醒着做什么呢?开始的时候，他是想“呐喊”几声把人都喊醒的。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声音不但并不委婉，而且有如怪枭，难听得近于刺耳，醒了的人非但不以自己的昏睡为可怖，反而厌恶了鲁迅的声音，愤恨于他之扰乱了他们的清梦。

于是当年，我曾经冒大不韪改了先生的那段文字，加上了后续：

那间铁屋子里，有人大喊起来，这时惊醒了几个人，他们恼怒道：“半夜三更，你鬼叫什么！！”那人喏喏地说：“好像，好像大家都要闷死了~”“咄！闷死了又该你什么事！还不继续挺你的尸去！”

全屋人，卒。

在当年那漫漫长夜里，大家都睡着，鲁迅先生醒着，总算中国文化还没有都睡去。中国还有文化，文化还在中国。因为他的存在，唤醒了太多的中国人，我觉得这是鲁迅先生最大的价值。

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我们要感谢我们这个民族的守夜人和吹哨人，因为他们的存在，让我们有了安全感，也让我们不至于闷死过去。

又一个黑夜来了。

这个黑夜里，再次出现了守夜人，也再次出现了第一个吹响哨子的人。

这一次，我们又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呢？

我不想写下去了。

心很痛。

这个夜里，我看到，醒着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其他一些人。别人都睡了，正是偷东西的好时机。小偷就多了起来。小偷才是夜里最清醒的人，他们比守夜人还要清醒得多，不但睁大着眼睛，而且调动着自己的精明。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一己的私利。

在白天，别人都醒着，要把别人的钱物弄到手，就得强取豪夺，就得当强盗。小偷是没有当强盗的勇气的，他得等到夜里，趁别人昏睡的时候，悄悄地跑到人家家里，把人家的钱或财物取了来。既不用花费与这些钱物相当的劳力，也不必像强盗那样冒太大的危险，就把钱物据为己有了。

乱世出英雄，暗夜出盗贼。

希望这个夜晚，早些过去吧！

致敬在这个夜晚里的守夜人，致敬第一个吹响了哨子的李文亮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