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秋石的故事——秋天的石头
写下这个题目,我自个儿都有点好笑。看官仁人一定也觉得似曾相识吧?对,《疯狂的石头》,本人确是沿袭了此番套路。“秋石”“秋石”,可不就是“秋天的石头”么?如同“秋波”正解成为“秋天的菠菜”一样,“秋”氏族群真的不失喜感。
想到“秋石”,三老太太便一下子跃入眼帘,脑海里充斥着的,也都是关于她老人家的风花雪月了。
三老太太那时还不叫三老太太,这个称谓归属我这一班辈,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我们。早先,在我辈分之上的族群长辈,还有和他们同时代的左邻右舍以及亲戚朋友一众人等,均习惯称她“史大小姐”。她姓史,孔城史家最小的女儿。当时,史府在桐城也是数得着的大户,她出嫁吴家时,嫁妆挑夫足足排了半里路长。史大小姐婆家在孔城河东的一个村庄,直到如今还叫做“吴家张庄”的地方。据说,土改往前的很长一段岁月里,庄子格局呈众星拱月状,正中由西往东17幢门楼两两相连,毎幢由南边正门进入,均有三到五进不等的院落,蔚为壮观。环绕在东西和北面的外侧,则是一些低矮的房屋或者窝棚披屋了,住着的,大都是张姓人家,也还有两户许姓的,他们常年帮吴家干活。史大小姐许配的,就是吴氏某个门楼户主家的三公子。“吴”“史”门当户对,两家主事的点了头,亲事就成了。这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事,现代人可能根本理解不了,可这就是那时的社会习俗。一直在南京公干的吴三公子,直到成亲时日才赶回来。洞房花烛夜,盖头掀起时,史大小姐才第一次瞧见官人。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啦,真应了桐邑名士方苞的那句调侃:“雨打尘灰路,靴钉戳烂泥;虫吃萝卜菜,翻剥石榴皮。”满眼的都是麻子蛋。史大小姐双眼一吊,直往后倒。亏得陪嫁奶妈灵巧,听声音不对,破门而入,当即支使吴三公子托起新娘头部,斜着躺靠到床边,自己则急火火从厨房端来大半碗温水,又从陪嫁过来的暗红色瓷坛里摸出一个物件,沿碗里子旋擦了两圈,将温水慢慢地灌进小姐嘴里。奶妈收拾物件的红绸布还没裹严实,小姐就已经醒转过来,她一把推开吴三公子,哇哇哇的大哭起来。奶妈看着吴三公子的麻脸,听着小姐的哭号,无奈地摇摇头,叹息着。
再说吴三公子,满肚子委屈怎敌得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回来成亲只是逼不得已,他本也没打算“圆房”,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当算遂了心愿,第二天起个大早,径回南京去了。史大小姐起床梳洗,奶娘说了这事,她也没吭声。自此,她留在了吴家,却不再哭泣,也不让人叫她“吴三太太”。
命运多舛,用在吴三公子、亦或史大小姐身上真是不枉。成亲第二年,日本人进入南京,吴三公子逃是逃回来了,可是吃了一枪托,鼻梁塌了。盯着他瘆人的塌陷鼻子,史大小姐很意外地并不觉得难看,更奇怪的,先前那张令她惊悸的麻脸,也似乎顺眼了些,她的心里莫名泛起一圈圈涟漪。吴三公子是沉默的,跟别人没话,跟父母没话,跟史大小姐更是没话,外加从不敢正眼相看,他一睁眼就是拼命做农活,累着了躺下便睡。有一天,他做着做着一头栽倒,牙关紧咬,被许姓帮工背回家,史大小姐恰好遇见,连忙安置到自己房中。还是奶妈,调制出大半碗温水,从瓷坛里拿出曾经给小姐用过的物件,在碗里沿旋擦两圈,让帮工缓缓灌入他的嘴中。
悠悠醒转过来的吴三公子,挣扎着要爬起来,史大小姐眼波流动,叹口气,坐到床边。
自此,吴三公子和史大小姐睡到了一张床上。
成亲两年又五个月才圆房,还真是好事多磨。三老太太过世不久,奶奶不由地对我感叹。
我的奶奶是三老太太侄媳妇,自打过门,就跟三老太太亲。是那种既象母女、又象闺蜜的情分。
那个神奇的物件,犹如起死回生的灵丹,我很是好奇。那是“秋石”, 奶奶说,当年厂子就在孔城二甲,所产秋石色白质坚,鼎盛时一石难求,上关东,下湖广,很是宝贝。老板与史家世交,史大小姐出阁,便送来一坛秋石陪嫁。想不到这坛秋石,既救了史大小姐,又救了吴三公子,最终成就了他们的姻缘,也算他们的幸运物件了。这些都是史大小姐心性复原之后,与奶奶零零碎碎聊天,陆续透露出来的。而我的奶奶糅合归总,说给我听的时候,便这么一目了然了。
这当中,还有笑谈呢。当然,这都是史大小姐,我的三老太太亲自说给我奶奶的。瓷坛里的物件让她自己回气,后来又把“三麻子”(原谅我记叙的不尊敬,三老太太从接受夫君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这么叫着他。)从阎王殿里拽回阳间,别人稀罕着,找出各种由头打问,她一脸神秘,只答一个“尿”字,再不多说,听的人一脸懵懂,于是,没人再来自讨没趣,私底下她倒是告诉了奶奶实情。炼制秋石,确实要用童子尿,她小时候去秋石厂玩,曾亲眼看到过。有时童子尿不够,就用大人尿顶替,结果,练出来的秋石颜色发乌,而且还有一股骚臭气味,想着都反胃。所以,她跟我奶奶说,如果当做药,她宁可不用,可是,这坛秋石,带来了她跟“三麻子”的开枝散叶,对他们儿孙来说,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圆了房的史大小姐,开始接受旁人的“三嫂”、“三婶”、“三嬷嬷”、“三奶奶”等称谓,及至我们喊“三老太太”时,她笑得眼睛的缝都没有了,这是后话。三老太爷从南京捡了一条命逃回老家,后来,又历经鬼子跑反,解放战争,乃至建立新中国,始终没有离开过生养他的吴家张庄,而且一生都对三老太太惟命是从,这让她嘚瑟之情溢于言表,在我奶奶面前常常夸赞,偶尔还流露出却后余生的欣喜:不是这坛秋石,这段好姻缘差点就被自己亲手掐断了。
奶奶说得动情,我也听得入迷。
懂事之后,三老太爷已经不在人世,我记忆里的三老太太也是步履蹒跚,但在我眼里,她总还那么活色生香。我不止一次缠着要看她的秋石,她总是点头,说我就是那块石头的魂投胎,然后,颤巍巍打开瓷坛,伸手从里面拿出一个红绸包布,慢慢解开,于是,我知道了坛里共有三个这样的红绸包包。红绸布托着的物件,如倒扣杯状,纯白颜色,表面有一层若有若无的污渍,我忽然想起她跟奶奶说的成人尿水制品,凑上去吸吸鼻子,没有骚臭气味。有一次甚至还异想天开地去舔,又咸又涩,连忙“呸”“呸”直吐口水,惹得三老太太没牙的嘴巴好半天合不拢。
如今,“度娘”不厌其烦的、随时随地的把科普知识送到有需要的人手中,关于“秋石”,在此无须赘述,以免浪费各位看官精力。从少不更事的听闻,到现在专注文化的思考,“秋石”在我心里由神奇、模棱,再到清晰,它就是一块充满个性的“石头”。这块石头,与其他非遗一起,共同构筑起坚实的中华文明根基,不断推高着全民的文化自信。毋庸讳言,非遗的保护和传承,归根结蒂只能是一种手段,其目的宗旨还在于给优秀传统文化与现代生活搭建良好的沟通桥梁,为全社会提供普惠价值。所以,弘扬与创新不可或缺,从这个意义上,我市的省级非遗“桐城秋石”任重而道远。赋予“秋石”两条腿当是捷径:内涵上,技法推陈出新,在秋石药用价值基础上,强化保健功效,吸引更多受众,实用性不在藿香正气丸十滴水等产品之下,想不拓展市场都难;外延上,挖掘更多鲜活的文化符号,既见证历史,又引领未来,打造成为地方文旅的崭新名片。那么,担心“秋石”象秋天黄叶、凋零飘落忧虑便会消除,它其实已经变身为可以补天的神奇石头,经受住秋风秋雨吹打,日久弥坚。果如是,则是桐城之幸,秋石之幸了。
作者简介:
“闲坐窗前数落花,
独语春风伴日暇;
蝶无织锦著彩翼,
云自风流不需家。”
叶有庆,男,1964年生,自由撰稿人,现居安徽桐城。师范中文本科,先后从业教师、文秘、企管等。喜欢阅读与写作,关注社会和人性,不求教化苍生,但能温暖你我。常有文字见诸媒体,悦己悦人,娱人娱己,如此足矣。
审核:李树侠
【来源:智慧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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