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青春集结号》1小荷才露尖尖角
小荷才露尖尖角
1980年10月21日,农历的九月十三,一个晴朗的午后,暖暖的阳光柔柔的洒在大地,仿佛一个“小阳春”,天空瓦蓝瓦蓝,一朵朵白云轻轻的飘着。随着一声啼哭,我降临在了兴化中医院。父亲安安静静的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粉嫩粉嫩的我,笑着对母亲说,闺女就取名叫曾jing(去声)吧。
母亲还很虚弱,低低的问了一句:“安静的静吗?
“不,干净的净”。父亲说。
“可有什么说道?”
“嗯,说起来,可多了。第一,天空干净澄澈,是上天赐予的宝贝;第二,干干净净做人,干净、干劲;第三,……”
还没等身为物理老师的父亲讲完,语文老师的母亲补充道:“是不是五行缺水,所以两点水?是不是希望女儿做最好的自己,不争……”
“嗯,你说的都是,都有,容我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你”,父亲说。
第二天,我——曾净,就在父亲的怀抱中,和母亲回到了奶奶家。
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和母亲在她曾任教的大江小学度过的。说是小学,在当时也没有规整的办学场地,是由廖氏宗祠改建的。当然,这所宗祠的办学历史则可以远溯到解放初期的扫盲运动,大江生产队利用冬闲时间办夜校扫盲班。
还记得那时,学校没有通电,也没有自来水。每天放学后,我会一扭一扭的跟在母亲身后,母亲则通常是一手挎着麻篮,麻篮里有换洗下来的衣服,一手拎着一只小铝桶,沿着一条崎岖的山间小道,爬到半山腰,半山腰有一口井,井水沁心甜。母亲会先打上一桶水,在井的下游的茅草地里,开始蹲下洗衣服。我就在旁边看蚂蚁看虫儿看蚯蚓,看地上的茅草慢慢长高青了又黄,看一群群的大雁往南飞,偶尔也能看到飞机飞过,就那么有趣的呆萌的度过无数个美好的下午。母亲洗好衣服,打好水,会轻轻的唤我的小名“净毛”,走咯,回家家咯,快一点点呀,待会天黑了,天黑就看不见了。也是在这片茅草地上,我第一次学会了洗衣服。
洗完衣服回到家,天就黑了,母亲会划一根火柴,随着“噗呲”一声冒出火光再点燃煤油灯。这煤油灯,即使在现在看来也挺先进的:首先它有一个透明的灯罩,不用担心开门关门甚至通过窗户吹进来的风会吹灭微弱的火光;其次,这个灯芯可以更换,并且可以通过旋转一根细细的杆子控制点燃灯芯的长度来调节火光的强弱。母亲在煤油灯下备课检查作业,我就在母亲的对面,像个小大人也像模像样的看连环画。那时的我,挺勤快的,很喜欢主动在家里找事情做,比如说,这煤油灯,用久了灯罩就会变黑。我当时已经可以很熟练的在不弄脏自己的前提下,一只手压住煤油灯的底座,另一只手从上方抓住灯罩,把灯罩取下来,再用一块干的绒布把灯罩里面擦干净。每次擦干净灯罩后,也不急着罩上去,就摆在煤油灯的旁边,就等母亲夸我真是个勤快的好孩子哩。关于清理灯罩这件事,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还和同学们交流过,他们说,使用烧过的藕煤的灰,也可以把灯罩擦的很干净。果真,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
爸爸是县城十四中的物理老师,离我和妈妈所在的大江小学有8公里,那时交通极为不便,周六下午放学后,爸爸会从县城步行回来,黄昏时节才进屋,每次都会带一些生活的必需品、水果、肉、鸡蛋之类,然后背上我,和妈妈一起回离小学大致二公里的奶奶家。奶奶会张罗出一桌好饭菜,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在一起吃饭。饭后,妈妈和奶奶开始忙乎洗洗刷刷,爸爸则在煤油灯下,耐心的教我看红色经典连环画《地雷战》、《铁道游击队》、《我是二小放牛娃》……教我背古诗《咏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从“一望二三里、烟囱四五家、门前六七树、八九十支花”给我讲起、承、转、合……给我讲故事《红灯记》、《林海雪原》,教我唱京剧《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沙家浜》……教我唱红歌,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从草原来到天安门……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了对北京的朦胧认知和向往。
我5岁开始读“红孩子班”,其实相当于现在的托儿所,玩的是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唱的是“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有时老师也给我们讲百听不厌的“十麻子的故事”。那时读书,感觉都没有固定的场地,平均一期搬2-3个地方,本来准备读一年半的“红孩子”班,因为那一年春季招生改秋季招生,又多读了半年,最后一期是在村支书家的二楼读完的。最后一期的季春,廖老师带着全班同学出去春游,在山上教我们认识了映山红,告诉我们映山红是可以吃的,后来知道,映山红就是杜鹃花。
快满7岁时,我开始上一年级。那一年,小学五年制也改为了六年制。有时我就想啊,我从一开始读书,“红孩子班”多读了一期,小学五年制改为了六年制,也可以算多读了一年,高中也多读了一年才考入大学,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伏笔,是不是我需要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才能达到别人可以达到的目的?其实吧,有时也会反过来想,人生就是一次旅行,每一次积累都不会白费;不同的选择就会遇到不同的人,选择不同的路就会有不同的风景,这些有意无意的选择就是人生。
也是那一年,村里通了公路到县城,我家有了第一台永久牌自行车。单休周日的明朗午后,父亲有时会用自行车载我去周边亲自大自然,了解大自然的四时变化,教我二十四节气歌“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不知不觉就学会了正月立春雨水,二月惊蛰春分,三月清明谷雨,四月立夏小满,五月芒种夏至,六月小暑大暑,七月立秋处暑,八月白露秋分,九月寒露霜降,十月立冬小雪,十一月大雪冬至,十二月小寒大寒;也学会了很多的民谚“六月哪有七月热,腊月哪有正月寒”、“有雨四角亮,无雨顶上光”、“天翻黄,大水满坝塘”……
小学二年级,我加入了少先队,戴上了鲜艳的红领巾。开始跟着学校的少先队辅导员红波老师学习跳舞。我为什么要用“跳舞”这个词呢,因为我觉得那时我们都说是学跳舞,而不是现在说的学习舞蹈,甚至现在会明确到学习什么舞蹈,比如拉丁、民舞、孔雀舞之类。红波老师会先教我们一些基本动作,反复练习,一个一个人过关,一个一个动作过关,小小的年纪觉得压力好大;第二年春季再排集体舞,跳集体舞的时候反而觉得容易多了,红波老师主要注意整齐度和变换队形。
记得三年级的“六一”儿童节汇演,我们三年组的《六月里花儿香》顺利通过了大江小学的选拔,将代表我们小学去乡初中参加“六一”儿童节文艺汇演。为了参加这个文艺汇演,我们统一了服装。当年的跳舞装备是黑红竖条纹的蝙蝠衫,黑色的踩脚健美裤,白色的帆布鞋,再扎上两个羊角辫,配上两朵大红花,涂着红红的腮红,现在想起要有多夸张就有多夸张吧。文艺汇演那天,我们坐着“三轮车”,在班主任邓老师和少先队辅导员红波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了米溪中学。这种“三轮车”是烧油的,用一个摇把,用力的摇几下,待发动机有轰鸣声后,驾驶员才上车,开动。后面车厢是铸铁圆管搭起架子,架子上覆盖绿色油布棚子,再在两边架两块长条形的木板权当座位,中间的空间也会挤满人,单手抓住棚子下的圆管以保持身体的平衡,车费是五毛。这种满载着童年回忆的三轮车,在我近些年回老家的多番找寻中始终也看不到了。
米溪中学的操场真大,别的小学的小表演者们已经排好了队伍,静静的看着上面的舞台,等待文艺汇演的开始。套用现在一句话,那一年是流行蝙蝠衫和踩脚健美裤吧,我发现其他小学的也是这个装扮,不过,我们穿的是黑色配玫红的条纹蝙蝠衫,别的小伙伴们都是黑色配大红的条纹蝙蝠衫,就这一点,我觉得我们这个组肯定是最棒的,最优秀的,我们的服装是最美的,玫红比大红要美。后来得的第几名不记得了。只记得回去的时候,在路边没等到车,邓老师说,我们边走边等吧,就在这边走边等中,我们走回了自己的学校;哦,前面提到的红波老师,因为家就在米溪中学,就没有陪我们回去。
时光就这样缓缓的流逝,那一年快放暑假时,妈妈接到了调令,将要调到县城一小,继续担任数学老师。大江小学的校长、老师们,这些妈妈的领导同事们都很热情,为了欢送妈妈,家里收到了很多的纪念品,比如搪瓷洗脸盆、铝桶、热水瓶等,上面一律用毛笔蘸着红色的油漆,写着“彭丽华老师荣调纪念、1990年6月30日”。那时的我,还没明白妈妈工作的调动对我意味着什么,我甚至都没有和同学们告别,没有和要好的小闺蜜们说起我下学期就不在这里读书了。
就这样,那个在村里的廖氏祠堂改建的小学,随着母亲调入县城一小上班,渐渐离我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