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尚存 永不妥协——威廉·埃内斯特·亨利《不可征服》欣赏
维多利亚时代英国诗人威廉·埃内斯特·亨利，在狂风暴雨中坚毅不倒的船长（《金银岛》作者承认他是独腿船长约翰·西尔弗的原型），他广为流传的诗作《不可征服》，向命运展示了他不可动摇的决心。
Henley的诗不需要多余的注脚，他本人就是对他作品最好的诠释。
我是我命运的主宰，
我是我灵魂的统帅。
Invictus
By William Ernest Henley
不可征服
（英）威廉·埃内斯特·亨利
Out of the night that covers me,
Black as the pit from pole to pole,
I thank whatever gods may be
For my unconquerable soul.
汹涌的夜色包裹着我，
冲破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感谢上苍，
赐予了我不可征服的灵魂。
In the fell clutch of circumstance
I have not winced nor cried aloud.
Under the bludgeonings of chance
My head is bloody, but unbowed.
在现实的剧烈冲击中，
我不曾退缩或痛哭。
在世界的猛击下，
我虽头破血流，
但从未屈服。
Beyond this place of wrath and tears
Looms but the Horror of the shade,
And yet the menace of the years
Finds and shall find me unafraid.
在暴怒和泪水外，
阴影的压迫逼近着，
还有那源自岁月的威胁，
却只感受到了我的无所畏惧。
It matters not how strait the gate,
How charged with punishments the scroll,
I am the master of my fate,
I am the captain of my soul.
无论前行的大门多么狭窄，
也无论人生的卷轴上书写了多少磨难，
我是我命运的主宰，
我是我灵魂的统帅。
“Invictus”是一个在拉丁语词汇，意为”unconquerable”或者”undefeated”，即不可征服的、不可战胜的。诗歌开宗明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李白《蜀道难》）的豪情扑面而来，单看标题，眼前浮现的可能是希腊战神阿瑞斯或者北欧战神提尔不可一世的威仪。但是简单看看William的履历，最符合他精神形象的应该是中华古战神刑天。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陶渊明《读山海经》），《山海经·海外西经》载：“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尽管被断首，仍旧大舞干戚浴血奋战，这是何其壮烈的抗争精神。Henley12岁罹患肺结核，16岁时他的左腿因此被截肢到膝盖。看着即将面临相同命运的右腿，他并未退缩，而是积极寻求治疗，所幸外科医生约瑟夫·李斯特在多次手术后成功保住了右腿。在医院长达20个月的折磨中，Henley不断写诗，其中的许多后来被收录到“In hospital”《住院》中，这一首《Invictus》亦是在住院过程中写成。
另据记载，刑天原本酷爱诗歌，有不少作品，古代诗歌舞不分，想必在做最后抵抗的时候，他亦曾如William般豪言壮语，然后慷慨赴死，“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李清照《夏日绝句》）。
第一节，“Black as the pit from pole to pole”（漆黑得如同贯穿地球的深渊一般），pit意为深坑，pole指地极，地球两极间的深洞就像但丁在《神曲》中描写的地狱——但丁跟着维吉尔从地球的一端出发，经过地心，横穿地狱然后从地球另一端出来，到达净界。结合第一句”the night that covers me”（夜色包裹着我），”from pole to pole”也可以理解为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全然淹没在黑暗中。以浓浓黑夜隐喻诗人所处的境地之艰难，犹如“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面对挥之不去的黑暗，人变得愤怒、恐惧或绝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Henley对此表现得风轻云淡，”I thank whatever gods may be,for my unconquerable soul”，甚至他还要感谢上苍赐予了他“不可征服的灵魂”。注意这里一个细节，在Henley所处的维多利亚时代，人们倾向于暗示上帝和天堂是对尘世苦难的奖赏，而Henley则用了”whatever gods may be”，一个复数的gods，或表达出对上帝主宰命运的疑问。
因此，这里的灵魂不必拘泥于一种宗教的解释。当人不断被痛苦折磨，理性跌入黑暗和矛盾的冲突之中时，诉诸宗教来寻求解脱是十分自然的，“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佛教经典《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但顽强的Henley仅仅是想通过提及“神灵”这样一个概念，表达他的灵魂本身对命运的支配及控制。
诗歌第二节描写了一个饱受摧残的受害者形象，先是”the fell clutch of circumstance”，fell有下坠意，clutch表示紧紧捉住，当前的处境就像一只猛禽俯冲而下扑杀猎物。然后是”the bludgeonings of chance”，bludgeoning表示重击，现实像野兽一样疯狂地击打诗人，但诗人却并未因此仓皇逃窜，尖叫哭泣，"I have not winced nor cried aloud"。 在生活这个庞然大物前，个人显得微不足道，但这并不能成为自暴自弃的借口，"My head is bloody, but unbowed"。Henley说，即使被打得头破血流，他依旧昂首挺立，不畏缩也不哭喊，“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郑板桥《竹石》）。
诗歌第二节主要从物质层面表达坚韧，而在第三节，Henley展示了他精神力量的强大。"place of wrath and tears"指的还是诗人生活的世界——作为肺结核患者，一个充满了怒火和泪水的世界。即使Henley不得不忍受剧烈的痛苦，可在那痛苦之外，还有“阴影的恐怖”时隐时现。"the Horror of the shade"，这里的"shade"（阴影）就是死亡的代称，阴影的恐怖就是死亡的恐怖。虽然Henley享受过短暂的健康，但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进进出出中度过的，因此，在有限的折磨外，肉眼可见的是关于死亡无限的恐怖。
即便如此，"the menace of the years"，面对来自岁月的威胁，Henley挑衅地说，那些可怕的磨难——已有的和即将到来的，能发现的只有一件事——"me unafraid"，我无所畏惧。Henley展现的不是简单的乐观主义，在充分认清现实后依旧勇往直前的精神，可称之为英雄主义。
最著名的第四节，第一句"It matters not how strait the gate"引用《圣经》：“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马太福音7:13-14）此处，虽然肉体受尽苦难，诗人仍坦然接受挑战，往那“窄门”前进。
"How charged with punishments the scroll"，"charged"意指饱和、充满，即卷轴上有大量的东西——"punishments"（惩罚），这些惩罚可能是肉体的、精神的、社会的、宗教的，任何形式的惩罚。然而，这些惩罚并不能阻止Henley，不管这些惩罚是何目的，他都绝不允许它们来决定他的命运。
因为，"I am the master of my fate, I am the captain of my soul"，他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他是自己灵魂的统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