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崇达:最离奇的理想所需要的建筑素材就是一个个庸常而枯燥的努力|清雅の手账
清雅&手账 第49期
节选自 蔡崇达《皮囊》
◆ 我的神明朋友>> 每一种困难,都有神灵可以和你分担、商量。>> 发觉了世界上有我一个人承担不了的东西,才觉得有神灵真挺好的。>> 一回家,就会真切地感知到,似乎哪里缺了什么。这样的感觉,不激烈、不明显,只是淡淡的,像某种味道。只是任它悄悄地堆积着,滋长着,会觉得心里沉沉的、闷闷的,像是消化不良一般,我知道,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悲伤。◆ 张美丽>> 年少的时候,身体和见识阻碍了内心急于扩张的好奇。传奇故事因而成了急需品:关于侠客,关于女鬼,还有关于爱情。◆ 阿小和阿小>> 一个能看不上小镇的人内心该是如何的宽广。然而他读书却并不好,这让他这种高傲的安静,被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一种孤僻。>> 他们用假装没看见,或者不理解,继续守着风土的简单。>> 他经历的所有一切,都是过渡的,无论生活、友谊还是情感。>> 阿小崇拜这样的哥哥,我觉得他其实是崇拜着香港,正如我们崇拜着黑白电视里游走在高楼大厦里的那些人。>> 我知道他身上流动着一种欲望,一种强烈而可怕的欲望。>> 我害怕看到老家阿小的这个样子,他会卑微到,让我想起自己身上的卑微。>> 香港阿小就像被接走的外星人,理性的我早判定,他和我是两个时空的人,此前发生的事情,就当一场梦了。>> 只有一个人,提醒着香港阿小的存在——我家前面那个阿小。>> 慢慢地,我注意到他留起了长头发,每次他开摩托车经过我家门口,我总在想,他是在努力成为香港阿小想成为的那个人吗?>> 留在北京不是全部故事的结束,而是所有故事的开始。>> 偌大的城市,充满焦灼感的生活,每次走在地铁拥挤的人群里,我总会觉得自己要被吞噬,觉得人怎么都这么渺小。>> 我不知道如何把话进行下去了。一种找不到话题的恐慌感,在彼此心内滋长。>> 桥上一点一点的灯影,快速滑过,一明一灭,掩映着车里晃动着的疲倦人群。>> 他们都是这城市的组成部分。而这城市,曾经是我们在小镇以为的,最美的天堂。他们是我们曾经认为的,活在天堂里的人。
◆ 天才文展>> 我们是有机会过想象的生活的,我们可以挣脱这里的一切。>> 我们要创造我们的生活。>> 在我的记忆里,少年时期的孩子最容易不自觉做的恶事,就是发现并嘲笑他人的生理缺陷。>> 每个小孩一旦意识到自己某部分的缺失,总是要战战兢兢地小心隐藏着,生怕被发掘、放大,甚至一辈子就被这个缺陷拖入一个死胡同里。>> 我因此觉得莫名其妙的崇拜——文展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降伏了缺陷的孩子。>> “从九岁开始,每天晚饭后我就一个人做这样的整理,我觉得,要是我能在十八岁前做完这一千多年的整理,我或许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他的脸通红通红,几乎可以看到皮肤下的血液在沸腾。>> 似乎我们确实在见证着某些伟大事情一点点成真。>> 自己的路得自己想,我不可能为你的生活作答案的。>> 困惑、一时找不到未来的大目标这很正常,没有几个人能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以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做好眼前的一件件事情就可以了。>> 和他说话,就如同和一个人在水里纠缠,你拉着他,想和他一起透口气,他却拉着你要一起往下坠。>> 我心里隐隐觉得,他的脑子或者心里有种异样的东西,说不上那是不是病,但我害怕自己会被传染上。>> 我害怕哪一天我会憎恨生养我的小镇,会厌恶促成、构成我本身的亲友。>> 我只想着做好一点点的事情,然后期待,这么一点点事,或许哪天能累积成一个不错的景观。起码是自己喜欢的景观。>> 每个人都已经过上不同的生活,不同的生活让许多人在这个时空里没法相处在共同的状态中,除非等彼此都老了,年迈再次抹去其他,构成我们每个人最重要的标志,或许那时候的聚会才能成真。>> 我没有预料到,他竟然沉默了。而且这一沉默,不像我想象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可以逾越、可以熬过的间歇。>> 我知道,从本质意义上,我们都是,既失去家乡又永远没办法抵达远方的人。>> 我知道,他和我这辈子都注定无处安身。◆ 厚朴>> 不清楚真实的标准时,越用力就越让人觉得可笑。>> 每天晚上回到家,深深卸口气,仿佛职业表演者的卸妆仪式。>> 其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哪个才是我应该坚持的活法,哪个才是真实。>> 生存现实和自我期待的差距太大,容易让人会开发出不同的想象来安放自己。>> 任何不合时宜的想象都是不需要的,因为现实的世界只有一个。>>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在那一刹那,我竟然被触动到了,竟然很认真地想:自己是否也可以活得无所顾忌、畅快淋漓。>> 我们一定得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我们刚好成了有趣的对比,而我们各自都是对自己有误解的人:他以为自己做着摧毁一切规矩的事情,但其实一直活在规矩里。我以为自己战战兢兢地以活在规矩里为生活方式,但其实却对规矩有着将其彻底摧毁的欲望。>> 世界比任何想象都要宽广和复杂,世界是没有限制和规矩的。>> 他们的“世界乐队”,现在看来,更像是以青春的名义集体撒的一个娇。在看到现实的未来后,各自投奔到新的轨迹里去了,还赋予这样的行动另外一个名字:追求。>> 在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这个城市里的很多人都长得像蚂蚁:巨大的脑袋装着一个个庞大的梦想,用和这个梦想不匹配的瘦小身躯扛着,到处奔走在一个个尝试里。而我也在不自觉中成为了其中一员。>> 北京这个梦想之地,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厚朴天然的生存之所,然而,我也知道,在北京发生的任何理想和梦想,需要的是扎扎实实,甚至奋不顾身的实践。我隐隐担心,厚朴这几年一直活在对梦想的虚幻想象中,而不是切实的实现里。我没把握,当他看到梦想背后那芜杂、繁琐的要求时,是否会有耐心,是否具有能力,是否能有足够的接受度——梦想原来是卑微的执着。>>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更辛苦地攀爬,但可以看到每一步,都确实指向一个个看似庞大但又具体的目标。>> 或许能真实地抵达这个世界的,能确切地抵达梦想的,不是不顾一切投入想象的狂热,而是务实、谦卑的,甚至你自己都看不起的可怜的隐忍。>> 最离奇的理想所需要的建筑素材就是一个个庸常而枯燥的努力。>> 生活必须继续,就像是个话剧演员,我必须在中场休息时间结束后,继续扮演起在现实生活中苦苦争取来的角色>> 不想哭,内心憋闷得难受,只能在租住的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里,不断来来回回地到处走,然后不断深深地、长长地叹气。仿佛我的胸口淤积着一个发酵出浓郁沼气的沼泽,淤积着一个被人拼命咀嚼,但终究没能被消化,黏糊成一团的整个世界。也就是在那时候,我突然察觉,或许我也是个来北京看病的人。
未完待续。QingYaNote